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董顺与元姒整日里玩在一处,今日竟难得掉了一次书袋。“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见董顺忽然摇头晃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倒教元姒觉得新鲜。
“这些又是村子学堂的老夫子教的?”董顺见元姒一脸笑意,还道是她也喜欢这些诗词,“不,是之前在刘家妹妹那里讨来的乐天集里看到的。学堂夫子并不喜欢白乐天,但我却是极喜欢的,却也只能偷偷看。”
饶是古代文人,也会有自己极推崇的偶像。就像是董顺喜欢白乐天一样, 元姒也挺喜欢白乐天的,至少他的诗通俗易懂,老少皆宜。比起那些喜爱用典籍,追求内容高深,语句晦涩拗口的诗人,实在是可爱了百倍。
“四丫头,顺子,别在外头冻着了,赶紧回屋烤烤手,一会儿水饭就熟了。”顺子娘从窗户间探头往外瞧,两个孩子好生的站在院子里,半步都未曾挪开。对于这两个孩子她是十分放心的。自家儿子自不必说,从小就是个知礼的,她说的话必是句句都听。四丫头年纪虽小,但瞧着总是透着那么一股机灵劲儿,谁看谁喜欢。
元姒今儿穿着一身新做的蓝布小袄,因着还在抽条的年纪,顺子娘特意稍稍做大了尺寸。原本元姒窄细的腰身显不出来,从后面看反倒是显得臃肿了不少。水饭还在灶上煨着,顺子娘冲着元姒招招手。
“你爷爷今儿一早就去县衙门了,婶子一会儿想去绣巷转转,看看能不能找些绣活儿,好歹能补贴家用。你想不想跟着婶子一起去?”能出门转悠自然是好,元姒点点头,“咱们吃过朝食再去?”
董顺不是第一次来祁阳县,以前还常跟着顺子爹来县城里做活计。“娘,我知道,绣巷往东一里就是城隍庙,过两天就是上元节,城隍庙是有庙会可以看的。”
城隍,阴司间掌管一方百姓生死之事的尊神,凡是在本地居住的百姓,名姓俱在城隍老爷的生死簿上添了一笔。先时香火鼎盛,常有百姓来此敬告焚香,供奉缴纳。随着乌桓与西凉两国越发不平,祁阳县紧邻凤霞关,但凡是有些门路的百姓,早就离开了祁阳县,到旁处另寻生路。留下来的,也多是些穷苦百姓。城隍庙近些年香火衰微,不复往日盛况。
城隍庙的庙会开在上元节那日,祁阳县处处都是人,跟平时冷清不符,倒也有些“人丁兴旺”的意味了。顺子娘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出了门,连朝食都没吃,只等到了庙会上会有许多卖吃食的摊子,届时两三个铜板就足够娘仨囫囵填个肚儿圆。
元姒还是第一次上街,往日里都是跟着爷爷在县衙门附近走动。元爷爷怕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行走不安生,便时时叮嘱元姒万万不可随意胡乱走动。元姒怕冷,平日里都龟缩在屋子里,极少单独出门。
“绣巷就在城隍庙前头,待婶子先去问一问谁家做绣活儿,然后再去城隍庙给你们买吃食。”今日的顺子娘换了一身衣裳,瞧着上头的绣样儿不像是时新,但针脚细密,显然是下了苦功夫的。董顺身上的衣裳也绣了花样儿,却不是常见的梅兰竹菊之类的,却是个活灵活现的雀鸟。
古代女子从小就是要学习女红的,尤其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更是要学习织布裁衣针线活计。但这些手艺尽数是要家里的女长辈手把手教出来的,元四这种打小就没了娘亲,自然是对女红之事,一无所知。
绣巷里头倒是比街上清冷了一些,进了巷子就见五六家招幡上写着应征绣娘的字样。顺子娘站在一家看起来不是很大的绣坊前,有些显得犹豫不决。
“婶子为何不进去?”元姒虽然不懂针线活儿,但从顺子娘和董顺身上的衣裳就能看出,顺子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尽管配色之类稍显陈旧了些,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绣坊里突然走出来一位衣着正当时的女人,元姒猜测那人顶多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却还没梳发髻,仍旧留着未嫁女儿的发帘。那女人看到顺子娘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姐姐,你站在这儿,这是……”
顺子娘似乎天生自带怯场属性,还未说话,人先怂了三分。见到那人瞧过来,更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这位漂亮姐姐,我婶婶想来你们这里做绣活儿,你们这儿还缺人吗?”
元姒的蓝布小袄虽然大了一些,但元姒眉清目秀的模样,更是将她衬得像个年画上的喜庆娃娃。那女人盯着元姒直瞧,“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可真讨人喜欢。”说着就要上去摸一摸这个说话讨人喜欢的小娃娃,元姒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了顺子娘的身后。
顺子娘牵着元姒的手,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敢问姑娘可是绣坊的话事人?我见绣坊的招幡上写着招人,想来这儿问一问,寻点活计。”
那女人似乎平时是个极爱打扮的,元姒离得较远都还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粉味道,约莫是桂花香气,这种暖香味道在秋冬时节在脂粉铺子里是极受欢迎的。“寻活计啊,”那女人看了一眼身后的绣坊,“听我一句,你啊别来这家,掌柜的心太黑,工钱压得低得很。看你带着两个孩子,我给你指条路。瞧见没有,这条巷子走到头,那儿有家‘景泰绣坊’的,掌柜的人好,工钱也给的公道。你往前头去,见到了掌柜说是方家铺子的老掌柜推荐你们来的,兴许工钱还能翻上一翻呢。”
顺子娘面露难色,“姑娘,咱们素不相识,这样,怕是不妥吧?”
元姒也不大相信眼前这个衣着时尚的女人,虽说面相上瞧着端正,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容姣好的女人多半都是不可信的。
“嗐,信不信由你。我啊就是给你指条路,愿意的就过去问问,不愿意你就去这家试试。不过我说了,这家掌柜的人不怎么好,若是日后上当受骗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说罢,那女人扭着腰身往巷子里去了,元姒鼻间竟还残留着那女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
“先去问问吧,总不能因着那人的一句话就偏听偏信。”顺子娘如今要一人撑起家里的大小琐事,却还是十分明事理的。当下就带着董顺与元姒挨家挨户的询问谁家要做零散绣活儿的绣娘,工钱又给几何。
——
景泰绣坊虽铺面偏僻了些,但回头客挺多,在不少绣娘口中,名声也是极好的。方妍娇今儿本想着趁着上元节,多劝劝巷子口的那家绣坊把铺面盘给她,谁知价格都已经给到顶了,掌柜的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心里来气。
暗自腹诽了两句,只得悻悻而归,谁料在绣坊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破旧旧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傻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乞讨。
整个绣巷子里谁人不知,她景泰绣坊的方妍娇最是热心肠,见人有了困难自然是要上前帮一把的。“这位姐姐,你站在这儿,这是……”方妍娇一眼就看出这人的局促不安,这倒是稀奇了,她长的这么好看,居然还会有人怕她?
不过这人带着一个小娃娃的倒是有趣的紧,还知道喊她“漂亮姐姐”,就冲着这份机灵劲儿,她方妍娇还真得管上一管。“这家掌柜的心太黑,工钱压的低得很。”这话虽有些小私心,但却也八九不离十。旁人家的绣坊开给绣娘的工钱大多都是每件绣品按照本价的四五成计算,这家绣坊的掌柜居然狠心将工钱压到一到两成,着实是欺负人。
见那人一脸怀疑的样子,方妍娇顿时觉得没意思。“嗐,信不信由你。我啊就是给你指条路,愿意的就过去问问,不愿意你就去这家试试。不过我说了,这家掌柜的人不怎么好,若是日后上当受骗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方妍娇冷哼了一声,等她们打听出来,肯定还是她景泰绣坊给的价钱最公道,到时候就静静看她们是怎么后悔的!
刚走进景泰绣坊,就听见里面的女掌柜花姐在一遍遍的嘱咐手下,“这幅绣品要做屏风的,好生的收进库房里头,可千万别给我弄坏了。细细的找棉纸包好了,放到檀木盒子里头。”方妍娇一哂。
“花姐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没变啊!”花姐一转头,就见方家的小祖宗俏生生,笑吟吟的站在铺子门口。“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我说今儿怎么一早起来就有喜鹊在我窗户上面叫呢,原来是风把你给吹来了!”
方妍娇指着花姐的鼻子笑,“你这话我非得跟我二哥说说去!若是叫他知道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张狂!”
此言一出,景泰绣坊里的不少正在做工的绣娘都掩着嘴吃吃的笑。花姐忙不迭呵斥了两句,好说歹说的把这个未来的小姑子请上了二楼。“好妹妹,快说说,你二哥近来怎么样了?”
方妍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下有人说话。
“请问,你们这里招绣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