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西四所的值房內才刚刚有人动静,尽管天色还暗着,昨夜里在茶房里当值的颦莲却已是披衣坐起。同屋住着的澄茭散着头发,两只眼肿了老高。
“莲姐姐作何起这么早?这会子内殿里还未传水呢。”澄茭打了个呵欠,拉高了身上的寝被,作势欲睡。颦莲却一把将澄茭扯住,“莫睡了,刚刚朱大总管身边的夏守成来传话,那位要过来,怕是一会子里头要人,让咱们都去伺候着呢。”
澄茭闻言,刚刚还呵欠连天的,这会子骨碌一下翻身坐起。“什么?杨主子要过来了!”颦莲赶紧捂住了澄茭的嘴,“嚷什么!叫人听见了,主子撕了你那张嘴!赶紧收拾起来,防着里头叫人。”
颦莲抬手将散发挽了个倭堕髻,只戴了一只颜色稍稍发暗的粉红绢花,身上的衣裳都是宫里女官统一的制式,倒是看不出什么腰身来。澄茭也是如此打扮,两人悄悄出了乾元殿西四所的值房,外头已经下起了乌蒙小雨。
夏守成手里握着一把红油纸伞,身边的杨婕妤倒是一身跟红油纸伞相称的大红披衣,暗菱格纹的兜帽。行走间衣摆悄然不动,只腰间系的一只璎珞穗子勾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夏守成随着杨婕妤的步调慢慢往乾元殿去。“主子您当心,这下了雨,宫里的石子路滑。”说着,伸出一只胳膊,供杨婕妤扶着行走。
“嗯,你干爹倒是会教徒弟,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么个机灵的。”杨婕妤抬起一只白白净净的手,轻轻搭上了夏守成的胳膊。不似旁的主子染着鲜红的蔻丹,或是橘红的凤仙花汁,杨婕妤的手指上不见半点饰物,连最简单纹样的护甲都没戴。就连储秀宫汀雯轩的颖才人都晓得戴戒指,衬一衬腕间的镯子,偏生杨婕妤全身上下只头上一根素银的簪子,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过多的坠饰了。
就算是没半点饰物,夏守成也是万分不敢怠慢。“都是为主子办差,难为主子喜欢就成。主子教奴婢愚钝,奴婢哪里敢抖机灵。”杨婕妤身后的女官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走的不紧不慢的婕妤主子,心下不悦。
“一听就知道是朱旺亲教出来的,连说话都是一个调调。你干爹那是在今上身边伺候十多年的情分,卖些乖使些巧,今上还觉得乖觉,只是你,同今上情分不比你干爹,你可不能时时处处都学你干爹。”夏守成忙敛衽躬身应了,“谢主子教诲,奴婢都记下了。”
眼瞅着乾元殿就在前头,杨婕妤放缓了脚步。“这几夜,今上都是这般多梦?”夏守成点点头,“头先还好,只是偶有被惊醒的时候,要了些安神茶来喝,倒也能后半夜睡得安稳。只是后来安神茶也不大管用,内殿里换了不少次香料,都是静心安神的,瞧着也不大作用。这两日今上就越发睡不下了,今夜更是凶险。若不是干爹及时赶来,只怕今上就被魇住了。干爹也是无法,只得来请主子。”
颦莲与澄茭站在乾元殿外,老远隔着雨帘就瞧见夏守成打着红伞,护送着一抹红衣的杨婕妤缓缓步行而来。颦莲与澄茭皆是一喜,赶忙于杨婕妤见礼。“给主子请安。”杨婕妤再见今上身边的贴身女官,尽管欣喜,却多了几分感慨。“这一转眼,竟好久没有见过大家了。”
澄茭到底没有颦莲沉稳,三步并作两步就站在了杨婕妤的面前,“主子不知,奴婢与颦莲多想念主子。今日更是得知主子要来,巴巴的就来伺候。主子,那幽若轩就那么好?竟这么久都不来!”
眼见着澄茭红了眼眶,杨婕妤有心要劝,夏守成适时出来替杨婕妤解围。“澄茭姐姐,思念主子的可不止您一个。今上这会子还在里头等着呢。等咱们主子凭着今夜侍寝的功夫起复了,还怕今后没有相见的时候?”
颦莲扯着澄茭,“小成子说的对,澄茭快别挨着主子了,赶紧叫主子去见见今上,要是耽误了主子的事,仔细回头朱大总管打你板子!”
杨婕妤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说话,便见殿内步行出来一人,正是朱大总管。“主子,您可过来了。今上就在里头,好容易给哄住了,您就紧着今上。这会子敬事房的人还没来,趁着这时候,您好跟今上说说话。”
朱大总管错开身子,露出身后开了条缝的乾元殿门,里头没有半点亮光,竟瞧着叫人心生惊心动魄之感。
今上躺在龙榻上恹恹的,额间满是冷汗,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瞧着叫人心疼。杨婕妤随着朱大总管进了内殿,一抬眼就见今上这副可怜样子,顿时心软了一半。“七郎……”今上在众兄弟间行七,还在潜邸的时候,杨婕妤私下里都称呼今上七郎。今上睁开眼,以为自己又做了梦,可榻边倚着的不是日思夜想的杨婕妤,又是何人!
“婉娘,真的是你?”今上猛地将杨婕妤揽入怀中,温香软玉的一入怀,顿时那种做了噩梦后的心慌之感顿消。“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我还以为入了宫你就要疏远我,再不理我。”
杨婕妤轻声劝慰着,“妾对七郎的情谊,岂会因着身份的改变而疏远。只是如今七郎身居高位,前面的皇后、贵妃和各位娘娘都压着,妾又如何亲近七郎?再说幽若轩最是离乾元殿僻远,也只有离得七郎远远的,妾也才得保住性命,趁夜里,还能再见一见七郎。”
朱大总管适时退出了内殿,只在外殿留了夏守成,叫他仔细在外头侍候。颦莲与澄茭就在茶房內看着炉子,随时准备着热水等物。朱大总管细细嘱咐了一遍,这才心内安稳了一些。
佳人入怀,耳边端的是轻声细语。今上这几日都宿在乾元殿里,少有传后宫侍寝,这会子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耳鬓厮磨之际,闻听殿外传来细微衣料摩擦动静,料想是敬事房的人来了。今上心内一动,眼见着怀里的杨婕妤眼波流转,着实教人情难自持。“婉娘,你我便如还在府中一般。这些日子,我想你着实想得紧。”
杨婕妤自知今夜逃不过侍寝,便柔顺的低下头去,“但凭七郎喜欢就是。”今上不禁一喜,魁梧的身躯便覆了上去。二人久未相见,敦伦之礼竟是格外欢畅,情到深处之时,竟不禁叫人生出了缠绵至死的念头。今上低下头去,吻上杨婕妤沾着香汗的额发,见身下人儿红了眼圈,媚眼如丝的样子,心内越发怜惜。
夏守成与敬事房的皆低着头,听着殿内的吟哦之声隐隐传来,众人更是将头低的更甚。澄茭与颦莲在茶房之内,隐约听着动静,相视一笑。
——
酆都乃天子之都,自有一番天家气象,威严厚重自是清河郡所不能比拟。元姒听着马车外头的雨声,心内甚是激动。想她现代也去过宫城遗址,只觉历史长卷如缓缓展开在眼前。如今却是要亲身入长卷一游,岂不更加美妙?
掀了车帘子往外瞧去,尽管细雨朦胧,却是将酆都罩上一层乌蒙之感,平添几分庄严与神秘。瞧着酆都城们伫立的两只神兽雕像,更是教人内心生出几分敬畏。
方安晏身着蓑衣,头戴斗笠,见元姒伸出脑袋,便指着前面的城门,“四姑娘,前面便是酆都。”元姒探出了半个身子,掩不住的好奇之色。“原来这便是天子之都,都说皇城脚下尊贵无比,想来定是制度俨然罢?”
元爷爷一抖缰绳,马儿吃痛,跑起来更是疾行如飞。“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拱卫酆都的破天骑更是时时在城中巡行,制度森然固然有,但百姓安居乐业,城内自是有一番热闹景象。四姑娘只怕将酆都想得太过可怕了。”方南风这会子与方安晏并排骑行,竟也难得开口。
元姒闻言,想起今后就要在这么一个地方定居,心内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意。
酆都城门辰时一刻开门,元姒等人在城外驻足,略等了一个时辰,便见城外早已聚起许多百姓等待城门开。这个时候晨雾渐起,城外林间犹如披上一层纱衣一般,煞是好看。有百姓在此搭起了朝食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是难得的热闹景象。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业发展,这话诚然。元姒与元爷爷合买了一碗水饭,里头有香油浸过的鸡丝,再配上些芫荽,滴上两滴香酢,热热的喝上一碗,倒是温暖心肠。
只听一声沉闷的“轰隆”声,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城门处张望。“开城门——”一声长啸,由此拉开了酆都一日的繁荣。元姒一凛,眼望着笨重的城门在眼前缓缓开启。
酆都,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