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不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天刚亮的时候,内殿才传了水进去,后宫里那闹腾的最起劲的几位就全都得了消息,这会子,只怕没人能安稳睡下去。钟粹宫那里之前因着贤妃宫里的一个宫人案子,早早就闭了宫门不出,只怕还不知道今上宠幸了杨婕妤的消息。
淑妃宫里早已是狼藉一片,各类名贵的茶瓷盏碎了一地,随侍的女官乌泱泱跪了一地,仍是难消淑妃的心头之恨。“早在潜邸的时候,本宫就瞧着那个姓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本以为入了宫了,今上身边的莺莺燕燕环伺,就会把那个狐媚子忘在脑后。好啊,感情是在本宫这儿练起了‘韬光养晦’的本事。”说罢,又是一只钧窑的瓷杯遭了殃,教下头跪着的宫人一阵瑟缩。
月雯是新近才提起来做淑妃的贴身女官,前头的几位皆因着说错话得罪了淑妃,不是被拉出宫里发卖,就是被乱杖打了出去,月雯谨记着前头几位姐姐的教训,此时是坚决不愿出口的。但下面的几个宫人都若有若无的往她这里递眼色,若是没个人在一边劝着,只怕今日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
“说话啊!平日里你们一个个不是小嘴儿巴巴的,惯会能言善辩的吗?这会子怎么都装起了哑巴。”月雯一不小心被摔下来的碎瓷片刮伤了手,嫩葱似的手背上立即浮起一道血檩子,瞧着格外狰狞。“回,回娘娘的话,幽若轩的那个素来不受宠,当年在潜邸的时候,若不是朱大总管照应着,又如何成的了气候?娘娘想,昨夜里今上那边都传出来不要人侍寝,可到了一早就有杨婕妤侍寝的消息,可见是今上临时起意,算不得数的。”
月雯忍着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咬着牙磕磕绊绊的回话,众女官纷纷附和。淑妃自在潜邸之时就跋扈惯了,要不是上面有宇文氏死死打压,只怕淑妃就有了扶正的念头。本以为宇文皇后薨了,接下来就是临着她淑妃执掌后宫,谁知道竟然半路杀出个容贵妃来,这口气就生生就憋在心里,愣是半点都发作不得。
那容贵妃也是好算计,素日里与淑妃宫里半点牵扯都不沾,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让淑妃觉得那容贵妃就跟一直滑不溜丢的泥鳅似的,叫人拿捏不住。
“可这姓杨的贱妇都已经伺候到今上的龙榻上去了,只怕接下来就要晋位份。四妃之位还有一个良妃悬而未决,又该叫本宫怎么不介意,又怎么算不得数?”淑妃死死绞着手里一块红绡帕子,水葱儿似的细指被勒出了道道红痕,可见是下了狠手的。
月雯眼珠一转,大智她没有,一些随机应变的小聪明却也是够使得,不然她又是如何爬到了淑妃宫里贴身女官的位置。“娘娘若是担忧那个贱婢,俗话说的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娘娘何不先主动跟幽若轩那里示好,谅那幽若轩的也不敢得罪娘娘,到时候为您所用,也算是您的一大助力。”
淑妃一听“示好”二字,立即柳眉倒竖,“什么?叫本宫跟那个狐媚子示好!”月雯忙不迭上前又是顺气又是拍背,“娘娘莫急,奴婢话都没说完,您且先听奴婢一一道来。”
“谁不知道今上心里记挂的到底是哪位,一直留着幽若轩的那位,无非就是当个替身罢了。说白了,今上就是偶尔想起来了,贪个一时新鲜罢了。若是这个替身叫娘娘您牢牢握在手里,三不五时的在今上面前进言一些娘娘您的好,还愁今上不来咱们宫里?”月雯讨好般的捧着热茶,递到淑妃的手边。“娘娘固然能凭着母家势大,不屑与那些小门小户的打交道,但娘娘别忘了,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惯会的就是结交。到时候她们若是连成一气,将矛头直指娘娘您一人,岂不是咱们的损失?不若您现在就施了手段,将这后宫得用的人攥在手里,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就不怕咱们没个帮手。”
月雯条分缕析的说了一通,又分门别类的将后宫里的那些主子娘娘全都指摘了一遍。哪些是淑妃可以结交的,哪些是可以稍加利用的,还有哪些是天生大敌决不可与之相交的,月雯都一一指出。淑妃越听越觉月雯的话言之有理,原本冷若冰霜的一张俏脸,此时也是渐渐如春风化雨。
“经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觉得之前竟没发现你如此机灵。你跟本宫出了这么大一个主意,说罢,想要个什么赏赐?”月雯敛衽行礼,“回娘娘的话,奴婢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能全心全意侍奉娘娘,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贤妃宫与德妃宫也是如出一辙,德妃素来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子也是早早就往贤妃宫里去,巴望着贤妃能帮着出出主意,就算是她们这里捞不到什么好,也总不能便宜了别的宫里的人去。
相比三妃宫里的热闹,容贵妃的钟粹宫更像是个无波古井,这么大的消息像个小石子似的投了进来,愣是没有砸出半点涟漪,反倒是石沉大海,没了踪迹。婵娟伺候着容贵妃梳妆,只将耳边的碎发全都编了起来,压在髻下,一根素银簪子将长长的青丝松松挽在脑后。“娘娘今日还是不见客吗?”一般容贵妃不见客的时候,就连发式都不讲究。
“左右没人愿意来,就算是三司使的人来问话,也只需隔着屏风回话,又何须在意妆容。”婵娟无言以对,只得放下手中的梳子,从宫人的手上接过端来的清茶,毕恭毕敬的捧了上去。容贵妃略略抿了一口,立即就有宫人捧着痰盂上前。就着痰盂将清茶吐了,婵娟也将热帕子准备好,放到了容贵妃的手上。
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周旁寂静无声,每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俨然是做惯了的。待到婵娟挥手叫那些宫人都下去,晨起梳妆这一场才算是做过了。
婵娟沏了一盏酽酽的云雾来,容贵妃尝了一口,唇齿留香。“乾元殿的动静不小,只怕三妃宫里也是要看乱了套了。”随手将茶盏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婵娟引着宫人往小几上摆了两三样小点。“可不是,淑妃宫里闹得最是大,听说碎了好几套茶具了,内务府送去的今年的份例没剩下多少。”
容贵妃拣了一样做成花瓣样的点心,只觉满满的都是浓香的牛乳味,甜而不腻。“淑妃向来是个脾气大的,但凡是半点不顺心就跟点炮仗似的。这倒是不稀奇,仗着母家势大,一副大小姐的做派倒是能理解。德妃和贤妃呢?这会子,德妃应该已经去了贤妃宫里了吧?”
婵娟掩唇一笑,“娘娘当真是神机妙算,德妃早早就往贤妃宫里去了,听闻开门的时候,也听见贤妃宫里传来不少瓷器碎裂的动静,怕是也气得不轻呢!这个杨婕妤当真是好本事,不过是一场侍寝,硬是搅得这三个都不得安生呢!”
容贵妃入宫晚,尽管不甚明了今上当年在潜邸的事情,但端是冷眼瞧着这三位的做派,怕是也知这个杨婕妤绝不是贪生怕死,不敢得罪人的角儿。“只怕这位杨婕妤的来头大着呢,能叫她们三个气的跳脚,能是什么庸俗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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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入了酆都,当即与元氏祖孙请辞。“老人家,四姑娘,如今我们已入了酆都,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若是二位在酆都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就往招牌上有景泰字样的铺子,找掌柜报方家的名号,无有不应的。”
元姒心念一动,景泰?祁阳县的景泰绣坊她可是熟得很。
一行四人就此别过,元姒与元爷爷打算往城内打听打听哪里有宅子出售,也便与方安晏在官道上分手。
“四姑娘,下次若是有缘再见,在下一定请姑娘去第一楼吃上好的大鱼大肉。”路上,方安晏曾与元姒提起过酆都最好的酒楼乃是先帝御笔亲封的“第一楼”,不管是鱼羊海鲜,还是点心酒水,无一不是上乘。元姒听他说过一次之后便记住了,时时想着若是能去第一楼见一见世面,哪怕就是站在门口闻一闻味道都是好的。
元姒敛衽微微福身,“那就在此先谢过公子盛情。还望公子好走,日后有缘再见。”哼哼,要是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他们俩不仅会相见,日后还会生出一段情来也说不定。元姒暗暗脑补,要是下一次再见这个方公子,她一定要死死黏着他,发挥现代女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不要脸精神,不管是富贵人家公子,还是身份成谜,先把人拿下,拐回家当小媳妇儿再说!
元爷爷没理会元姒一会晴一会阴的表情,一扯元姒的胳膊,“走吧,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多去问两家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