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公府的宁禧堂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院子,外间那台打琉璃国进贡来的自鸣钟刚响过了辰时,宁禧堂各处就都活泛了起来。辰时一刻便是府里的公子、姑娘们来给国公夫人站规距的时辰,丫头婆子们都早早的起来候着,小厨房那边也正要开始准备朝食。
“辉哥儿,怡姐儿,夫人里头已经妥当了,这会子正请二位进去请安。”宇文明辉与宇文明怡是虢国公膝下嫡出的一双儿女。长子明辉还未及弱冠,却也已经过了乡试,现下正在家中准备府试。长女明怡也才过了及笄,早早就说定了婆家,婚事却是定在了明年秋季。现下宇文家嫁女,除非是嫁去宗室,否则都算是低嫁。世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宇文家却是反其道而行了。
虢国公夫人今日戴了抹额,虽强撑着见儿女,但面色已有些许苍白。明辉隔着屏风看不清楚,明怡却是瞧得真切,“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头疾又犯了?”
明辉闻言,面露担忧之色。“母亲没事吧?可要儿子递牌子进宫去寻太医来给母亲瞧瞧?”因着明辉年纪渐长,寻常都是行过礼之后,母子隔着屏风说些话,便各自散了。虢国公府里办了家学,请的是当代的大儒刘昌平刘先生,明辉是刘先生的弟子,每日都要跟着刘先生一同读书。虢国公夫人知道儿子大了,前程更加重要,每日都不敢多留明辉,只催促他早些跟着先生用功读书。
“无碍,昨夜里瞧着外头景色好,就叫人开了窗子,一时着了凉,休息一日便好了。”国公夫人忙道,“对了,前阵子你姨母托人来送了件灰鼠皮的大氅,我瞧着你近来身子不大好,这件大氅你今日里拿回去,记得叫你屋里的小厮每日给你带上,天冷记得添衣,时时保重才是。”
国公夫人的陪房曾旺家的将一个缎面的包袱塞到了明辉身边的小厮手里,“多谢母亲记挂,母亲也要时时保重自己,万勿叫儿子担心。”
明怡就坐在国公夫人身边,瞧着母亲惨白的脸色,却又不敢告诉兄长。国公夫人强撑着笑,“好孩子,你去吧。时辰不早了,别叫刘先生等着。这马上就是府试,你又是头次下场,一定要好生准备。”
“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辜负父亲母亲的嘱托。”
明辉的朝食另在家学那边用,眼见着儿子走了,国公夫人叫人将屏风撤了,曾旺家的带着小厨房的丫头婆子将朝食用食盒子递了进来。
“如今兄长走了,母亲总该说实话了吧?您瞒着兄长容易,您又如何瞒过我呢?”明怡坐在国公府人身侧,殷殷询问。“母亲身子不爽利,父亲为何也不在身边照顾?”
国公夫人闻言,便红了眼圈。“如今能与我贴心的,也就只你一人了。你父亲昨夜里倒是回来了,却是带着怒气来又带着怒气走的,说宫里头近来情形越发不好。昨日你小叔叔家四妹妹办生辰,我特特叫人开了库房,寻了一套水头极好的头面出来,巴巴的给送了过去。谁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叫你父亲知道了,回来大发了一通怒火,叫我好生委屈。”说话间都带上了哭腔,曾旺家的昨夜里已经劝了一晚上,这会子也是熬红了眼,实在是没了心力。
“宫里情形不好,这又与母亲何干?父亲真是糊涂,难不成为了逢迎今上,竟要连亲戚间的情分都不顾了吗?”明怡向来是国公夫人的贴心小棉袄,这会子为了宽母亲的心,竟也不顾虢国公是自己的父亲,十分的不忿。
国公夫人拉着明怡的手,“好女儿,你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到旁处去说。”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母亲也不要过于伤心,父亲也是在朝中多有不顺,心气难平,这才对母亲冷言冷语。兴许这阵风头一过,父亲自然会对母亲好言劝慰,您须得放宽了心,好生保养身子才是。”母女二人说了些子话,不过都是些家长理短。
明怡即将是要出嫁的女儿,国公夫人也有心要她接触府中事务,日后去了婆家,也是要执掌中馈,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母亲近来可见过馨姐儿?前阵子女儿瞧着馨姐儿不大好,托人去院子里问,晴姨娘那边也是含含糊糊的。”
正说着,曾旺家的这时候来传,“夫人,晴姨娘、萍姨娘带着馨姐儿和良姐儿在外头候着了。栋哥儿也叫奶娘抱过来,瞧着还没大醒呢。”
晴姨娘和萍姨娘是虢国公早些年收的良家,国公夫人作主给开了脸,成了府里又名有份的半主子。晴姨娘进府第二年就生了馨姐儿,记在国公夫人名下成了嫡次女,萍姨娘生的良姐儿晚了一些,本也想寄在正房夫人名下,谁料虢国公大手一挥,说没这个规矩,正房名下尽数都是姑娘,传出去也不好看,等到什么时候生了儿子再给正房。良姐儿就成了这里唯一一个庶女,这一茬倒是叫萍姨娘时时记恨着。也算是萍姨娘肚子争气,没过两年还真就叫她生出个哥儿来,名唤明栋,还不满三岁,这会子正是奶娘乳养着的年纪。
国公夫人闻言,忙拭干了眼泪,“叫她们都进来吧,给栋哥儿再加一碗芙蓉蛋来,添些牛乳,炖的嫩嫩的送来。”曾旺家的当即应了声,掀了帘子请两位姨娘和两位娘子进来。
明怡是嫡出长女,在府中的地位仅次于国公夫人,两位姨娘见了明怡还得向她屈膝问礼,明怡略略应了声好,就带着馨姐儿和良姐儿上了饭桌,栋哥儿有奶娘抱着,也在饭桌上落座。两位姨娘身份是万万不及桌上这几位的,只能站在后面,伺候着桌上的主子们用过饭之后,才能回自己院子用饭。
饭桌上寂静无声,国公夫人因着身子不好,只略略动了几筷子便说饱了,自回了罗汉床上歪着,说要养养精神。明怡吃了两个新炸的蜜丝春卷,又用了一盅炖的烂烂的乳鸽肉松粥,也唤人来净了手。明馨和明良年纪小,蜜丝春卷有些不好克化,小厨房便备了热腾腾的红糖佛手,牛乳冻炼的甜饼,外加一人一碗稠稠的碧粳米糊。栋哥儿刚刚才到了添饭食的时候,一盅肉末芙蓉蛋,添了煮的喷香的牛乳,十分合他的胃口。
寂然饭毕,众人正要散的散,打算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国公夫人却突然唤住了晴姨娘和馨姐儿,说是有些话要交代。明怡神色明明灭灭,终是福身告退,回去了。
萍姨娘一扯良姐儿的手,“走罢,看什么!再怎么看有了好事儿也轮不到良姐儿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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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拉着馨姐儿的手左看右看,面上不禁透出几分喜意出来。“瞧瞧,不愧是咱们府上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这副模样,别说往王孙宗室里说亲,就是入宫都是占了头一份儿的。要不是今上已经禁了送女眷入宫,只怕这馨姐儿也是免不得要进宫做娘娘的。”
晴姨娘有些惴惴,“夫人,馨姐儿自小承蒙夫人的教诲,自然是个好的,只是到底身份比不得怡姐儿,哪里就能越过了怡姐儿去。”
国公夫人不着痕迹的丢开了手,“晴姨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馨姐儿只不过没托生在我这正房肚子里罢了,如今寄在我名下,便是我生我养的,如何比不得怡姐儿?”
说罢,又亲亲热热问馨姐儿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可都还好使唤,吃的用的玩的都还可不可心之类的,明馨俱一一答了。国公夫人笑着摸了摸明馨的的肩膀,发现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衣,竟是连个袄子都没套。又见晴姨娘身后带着个小丫头,儿馨姐儿身边竟是没见一个使唤的人。
如此一来,刚刚还和声细语的正房夫人,登时变换了面孔。“馨姐儿,我问你,你身边使唤的丫头呢?”
明馨怯怯的看了一眼晴姨娘,晴姨娘顿时面色惨白,竟比国公夫人还要白上几分。“姨娘说,杏花姐姐是个只会妖里妖气的狐媚子,不叫女儿带着杏花姐姐,还不许叫人近身伺候。”
国公夫人闻言顿时大怒,“晴姨娘,你满口胡吣,都教了馨姐儿什么胡言乱语?狐媚子什么的能是她这样的闺阁娘子混说的吗?”
晴姨娘吓得两股战战,“夫人,夫人,奴婢不过是无心之失,哪知道杏花那贱……”国公夫人柳眉倒竖,“我面前你还敢放肆?”曾旺家的一推晴姨娘,顿时教晴姨娘站立不住,跪了下去。
“我往常念你是个良善的,体谅你为人生母的艰辛。就算是馨姐儿寄在我名下,仍旧叫你亲自乳养馨姐儿,只盼着教养出个不辱没了国公府名声的小娘子,日后再为她择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嫁了,说出去,我这个嫡母也算是面上有光。”
国公夫人指着晴姨娘,“你这是黑了心肠子,学那无知妇人苛待孩儿!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也不怕旁人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是个狠心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