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爷爷酉时一刻放衙回来,元姒先是倒了热水给爷爷净手净面,而后沏了杯酽酽的的浓茶,这才开口询问元爷爷今日在大理寺的情形来。
“衙里的长官俱是虚怀若谷之人,诸位同僚也对我颇为关照,你大可放心便是。”元姒松了口气,“爷爷别怪我多虑,到底咱们是乡下小地方来的,比不得酆都的这些达官贵人。更何况咱们操持的手艺又不是个被人瞧得起的。故此我才越发担忧爷爷在衙门里受了冷落。如今既然爷爷说好,我自然是放心了。”
爷孙俩又说了会子话,瞧着天色不早,便要准备宵食。元姒打算将做厨娘的想法今晚就跟元爷爷商议,因此宵食特意准备的十分丰盛,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有菜有汤,竟是将元爷爷都吓了一跳。
“四丫头,你这是……可是你拣了银钱,没有给人家失主还回去?”元姒无语,“爷爷,‘拾金不昧’还是您来人家教我的,我怎么敢忘!放心吃吧,这些尽都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
元爷爷举箸,夹了一块茭白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咦,这茭儿菜为何与素日里常吃的,不大相同?”茭儿菜就是茭白,只不过各地人们叫法不同。素日里元爷爷吃过的茭白都是清炒或是清炖,鲜少有如元姒这般油焖的。再加上元姒一般偏爱咸鲜口,因此茭白会比以往都更加入味一些。
“这茭儿菜在炒之前,我先用热油煎了一遍,待到两面都煎至焦黄模样,起锅再炒,放入酱料、白糖、青盐少许。等到翻炒入味,往锅里再放清水,改用中火焖,直至锅里的水都焖干为止。这般出来的茭儿菜不仅味道更好,吃起来也都比旁处的更为入口。”这道“油焖茭白”本是现代常见的一道家常菜,这会子拿出来给古人吃,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道硬菜?
元爷爷不禁感叹,“想不到一块小小的茭儿菜,内里居然需要这般的巧心思来做,竟也难为你,想到用这般的耐性来调理羹汤。”
元姒心里一动,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爷爷,我呢有件事儿想跟您商议商议,您老人家经的世面比我多,还请您给我拿个主意。”元姒搓了搓手,“您看,咱们家里人少,但靠着您一个人每月的俸禄,这家里里外外都是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实在是腾挪不开。若是我能寻到一份活计,每月也能按时拿出一些银钱来改善伙食,还能留下一些富余。往后若是您想置地,或是另寻一处宅子,咱们手里有能调用的银钱,腰杆也能挺直一些不是吗?”
元爷爷闻言,放下手里的筷子。“四丫头是打算寻旁的营生是吗?”元姒忙不迭的点头,“正是。如今酆都官宦人家,人人都求厨娘上门。以前我空有一手调羹手艺,无处施展,如今正是家中缺银钱的时候,若是能用这手艺为家里贴补一些,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毕竟现在这样的日子,都是我当初不慎才造成的。”
元姒说的急,在元爷爷看来却是元姒为这家里思量,实在不易。想这年纪的小娘子,谁家不是钟意那些胭脂香粉、金银首饰之类的玩物。反观他家的孙女,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天然中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倒是与她娘年轻之时一般无二。“你已打定主意,爷爷又怎能拦你。”元爷爷轻叹,“只是去官宦人家做活计我允了,我却要为你打听一番。酆都官宦人家内里多有龃龉,倘若进个好人家倒也就罢了,只怕内里乱了,你在那里爷爷放心不下。”
“所以才要来问爷爷,求爷爷给好好择一择,最好是那种事少钱多的土财主家。”元姒如今说俏皮话越发得心应手,也不知道是在古代呆久了,还是真的将元爷爷当作了自己的亲人。现代的一切让元姒觉得离得越发远了,有的时候做梦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二十年前的记忆是否只是一个梦?还是自己原本就是个古人,那些现代文明只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世界?
这就好比是庄周梦蝶,到底是蝴蝶入了庄周的梦,还是庄周入了蝴蝶的梦?元姒时常揽镜自照,面容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面容,无端就叫人生出陌生之感。尽管这一切都属于现在的自己。
略略算一算,元姒已经来到古代将近三年,这三年之中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也都历历在目。那就姑且将现在当作真实吧。元姒心想,不管能否再回去,最起码现在的感受和经历无比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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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这几日表面瞧着安生,内里还不知道各个宫的贵人主子都憋着什么坏主意。倒是幽若轩的那一位,侍寝过后从婕妤升了位份,也不过才是昭仪,这倒是叫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寻常人不晓得,那些子跟着今上从潜邸出来的却是心里明白的很,今上最看重的是哪一位,十有八九都是这位才封了昭仪的。
既升了位份,幽若轩却是住不下去了。因着身旁伺候的女官也跟着位份一同赐了下去,原来的幽若轩便要挪一挪。朱大总管跟着今上挑了半天的地方,数来数去也就是淑妃宫离得宝林阁和钟粹宫里的沁雅居合适。朱大总管讨好般的给今上递了朱笔,“今上,那贵妃娘娘惯常是个好说话的。而且钟粹宫里僻静,倒也符合昭仪娘娘的心性。”
今上揉了揉眉心,“她呀就是太娴静。罢了,就是搬去了淑妃宫里,只怕她们两个人的性子也合不来,无端就得生事。这样,你这就叫人开了钟粹宫的沁雅居,再去库房里把那对儿净瓶送过去。”朱大总管面上一喜,“哎,奴婢遵旨。”
乾元殿门口,颦莲与澄茭上赶着前去询问,“朱总管,今上给咱们主子允了哪处院子?”朱大总管一哂,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明黄的绢子来,展开一瞧,上面赫然是朱笔亲圈的钟粹宫。“呀,还真是钟粹宫的沁雅居!佛祖保佑,那贵妃娘娘比起淑妃来,可真是不知道好了几多。”澄茭一副谢天谢地的架势,瞧得颦莲和朱大总管皆是偷笑。
“你呀,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贵妃和淑妃岂是你能编排的?”朱大总管佯装要说,被澄茭和颦莲笑着含糊了过去。
朱大总管小心翼翼收了明黄绢子,“罢了,也不跟你们在这儿打嘴了。昭仪娘娘今日就要搬过去,赶明儿有了时间,你们都过去请个安就是了。我这儿还得去库房寻东西,你们也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澄茭和颦莲福身告辞,朱大总管心里高兴,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往内务府去。
钟粹宫里这会儿才开了宫门,容贵妃和婵娟站在殿门口瞧着沁雅居进进出出洒扫的宫人,“娘娘,听闻那杨昭仪是跟着今上从潜邸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容贵妃今日难得换了宫装,略施粉黛,竟是一副清丽婉约之姿。“日后住在一起,免不得要时时见面。反正咱们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旁的咱们不掺合。”
婵娟瞧着那些宫人一个个快步小跑的,不禁眼热。“当初娘娘进钟粹宫,也没见她们一个个上赶着洒扫。这会子不过是一个昭仪,瞧这些人,就跟伺候亲娘老子似的。”
“婵娟!”容贵妃呵斥道,“休得胡说,什么时候你竟也学得这般眼皮子浅了吗?不过是底下的人几句撺掇,你提这劳什子作甚!”
婵娟似有不甘,“奴婢只是为娘娘打抱不平。这才多少日子今上没来,您听听外头那些嘴碎的宫人都说了什么!娘娘您是个好脾气,不跟那些子人计较,但奴婢却是听不过耳。娘娘您是个何等高洁的人物,岂能由得那些人玷污?”
这边主仆争论,引得不少宫人都探头往这边观望。婵娟狠狠瞪了一眼,众人纷纷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容贵妃正欲好生开导婵娟,谁知宫门处竟是热闹了起来。容贵妃与婵娟远远瞧去,发现打头的正是才从幽若轩搬过来的那位昭仪娘娘。
杨昭仪今日一身浅红的掐花夹衣,春日里的日头越发和煦起来,众人都脱了厚厚的棉衣,换上了单薄一些的夹衣。杨昭仪也是新近才命人赶制了两件夹衣,搁在以前在幽若轩,别说是夹衣了,连棉衣里头都没有几两棉花,不比夹衣厚实多少。
容贵妃见来者素面朝天,头上只簪了两根素银簪子,身上无有一件首饰,竟是难得的素净。“这位可是杨姐姐?妹妹来得晚,又是个不常走动的,恕妹妹眼拙,认不大清。”
杨昭仪先将容贵妃上下打量了个通透,素来听闻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好手段,多次与淑妃、贤德二妃交锋,从未落于下风。心里只当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子。但今日瞧着面容和善,未语先笑,竟半分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
“这可如何使得承贵妃娘娘唤一声姐姐?嫔妾虽伺候今上早一些,却不及娘娘讨今上的喜爱。论礼,该是嫔妾唤娘娘一声姐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