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姒的市场调研没有站在街上大规模的搞调查问卷，也没有对路上行人实行现场采访。她只需往各处的脚店中寻个视野极好的位置一坐，花上四五个铜板点一壶最普通的糟沫子茶，再叫伙计抓上一把新炒好的兰花豆。就这般喝茶吃豆，时不时的竖上耳朵听一听邻座都点了什么物事，也就能了解的差不多酆都的风土。
若是想了解再多的信息，脚店总是一些贩夫走卒常常光顾的地方，底层人民的口味尽管需要考虑，但为了面向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大众胃口，元姒还决定往勾栏瓦子里走一走。那里三教九流，人多口杂，往往得到的信息比脚店里的还要更为准确一些。
勾栏瓦子是这个时代的市民百姓最主要的文艺活动中心。瓦子也称“瓦舍”或“瓦肆”，是以娱乐为主要内容的商业集中点。瓦子的出现是商品经济繁荣发展的产物，内里涵盖了各式各样的商业活动，不光有“商业汇演”这类的商业性质表演，吃喝玩乐在这里都能寻到，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勾栏是瓦子中用栏杆或巨幕隔成的艺人演出的固定场子，表演各种民间技艺。有的勾栏以“乐棚”为名，例如元姒这日去的“蒲桥瓦”，又名东瓦，这里最著名的勾栏是一位说书的场子，但凡勾栏外挂出这位说书人的牌子，必定慕名而来的分分钟满座。
你说这观众进了勾栏瓦子不能光听书，也总该得吃点喝点。这个时候瞧仔细了，每张桌子下头都有一个木刻的“价格表”。茶几价，果几价，上头标注的清清楚楚。唤来伙计将木刻的“价格表”递过去，付了现银，早就有店家忙不迭的上前伺候着，十分方便。
元姒今日倒是来的不凑巧，那位说书人今日没场次，不过蒲桥瓦并非因此而冷清。瓦子隔壁便是十分有名的“红灯区”。到了夜里，一整条街上都是挂着红色栀子灯的秦楼楚馆，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因着好奇，元姒朝着那边的院街多瞧了两眼，立即就有站在楼上的娘子轻笑，“小娘子莫要多看哩，仔细被小郎君迷了眼！”
这话惹得元姒脸红心跳的收回了视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未走出多远，突然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挡住了去路。元姒抬头去看，只觉眼前人眼熟的很，却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小娘子还真是你，我老远瞧着，还以为是看错了人！”元姒听她说话，想起来了，不正是那日孙家搬家的时候，在门口撞到的那个贵人府上的丫头。
那日元姒与她通过姓名，元姒知晓她叫春花，是虢国公府上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头。那日她是偷偷溜出去要回家看望父母的，一时慌慌张张乱了心神，这才不小心撞到了元姒。
“姐姐今日难不成又偷溜了出来？”元姒见她身上的衣裳换了，比那日见面的一身更加体面。关键是上面还多了一些绣花，让元姒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那春花掩唇轻笑，“偷溜一次就够了，哪里能日日都做。今日我是替我们小娘子出门采办东西的，是正大光明从侧门出来的。”春花特意将随身挎的小篮子露了出来，元姒探头瞧了一眼，里面尽数都是些吃食。
“姐姐如今是贵人屋里伺候的？恭喜姐姐了。”元姒第一眼见到春花，就有种颇合眼缘的念头。再加上这个春花长了一张和善的好人脸，虽然不知道心肠如何，但也足够讨喜了。春花从篮子里掏出一包包装严实的吃食，“这是我自己买的糕饼，小娘子拿去吃吧。我这还要赶着回府去给我们小娘子送东西，耽误不得。小娘子也赶快家去，街上人多，行走仔细一些。”
元姒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自己真的长了一张无知孩童脸？怎么谁见了都想关心上一番，元爷爷如此，顺子婶儿如此，就连方安晏也如此，如今瞧着春花姐姐认真的模样，元姒只得点点头，“谢谢姐姐提醒，我这就家去。”元姒不禁苦笑，年纪小就是不好，处处都要被人逮着说教，实在教人哭笑不得啊！
两人在街口依依惜别，元姒转身往小筒鼓巷所在的西街坊市走去，走出两步忽觉身后像是有人盯着一般，那视线太过灼热，令元姒如芒在背，心中不安。转头望去，除了来往的行人和撂地摆摊的各色小贩，身后空无一人。“奇怪了。”元姒嘟囔着，脚下加快了脚步。
元姒离开不久，刚刚去而复返的春花竟在此现身。望着元姒远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小丫头，倒还挺机灵。”
——
日前一大清早，给虢国公府清晨送菜的张伯就将方家小少爷回酆都的消息递了进来，春花得了纸条，心内一时激动，恨不得立时化作春燕，飞出虢国公府的高墙大院，径直飞到少爷身边才好。
那日的一整天，春花的心情都十分好，先是跟管事的婆子打了招呼，说自己来了月事，疼的不行，想出去寻个大夫开副药缓一缓。那管事婆子倒也大方，二话不说便开了条子放行。春花就差哼上一段，借此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了。
虢国公府的人惯常都是十分谨慎的，下人的一举一动都有管事的盯着，发现任何逾矩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发卖。春花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生怕暴露了身份，给方府带去麻烦。
她是从后角门出来的，往北边走是去北街应天巷的路，他若是要去方府，就必须往南边去，那里是小筒鼓巷巷尾的死胡同，被一堵墙隔着，正好隔开了小筒鼓巷与虢国公府的后角门。春花先是往北边行了一段路，发现身后并无人跟着，这才安心折返回去，提身纵跃翻过了小筒鼓巷的高墙，一不留神，就跟站在墙下的小娘子撞了个满怀。
春花佯装去道歉，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小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细看之下，一时不由怔忡。
美人，春花这一辈子，形形色色的见了不知几多。江湖上到处都是自称“XX第一美人”的，春花瞧了，也只当是自吹自擂。能让她真正瞧得上眼的绝色，数来数去，统共就那么几位。眼前这个小姑娘，尽管身量尚小，面庞瞧着也没有长开，但凭着出色的眼力，春花绝对敢保证，此女长成必是艳绝一方的人物。
不过是路上的一段小插曲，春花只当做“艳遇”，心想着今后要跟这个小姑娘多套套近乎，日后也算是“有芳可撷”。来到方府的西角门，春花按照惯常进了方府，一个小厮引着她进了皓然居，入眼便是正在低头绘丹青的方安晏，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方家少爷！
“少爷！您这一去，可把春华想坏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想念便是想念，酆都贵族小娘子们那套矜持含蓄，她可真学不来。
方安晏抬头便见少女泪光盈盈的模样，“竟是赵家妹妹！这才三年不见，如今居然长的这般大了！快站好站好，叫我瞧瞧。嗯，模样都变了，都快认不出来你了。”方安晏放下手里的细管毛笔，上前轻笑道。
春花是赵春华在虢国公府的化名，她与哥哥皆是受过方家少爷的恩惠，兄妹俩便死心塌地的跟着方安晏做事。赵春华习过两天武艺，又素来为人机警，方安晏左思右想之下，便将赵春华改了身份送进了虢国公府，一来替他打探消息，二来灯下黑反倒不容易出事。
赵春华只觉被方安晏一夸，脸都要烧起来。“少爷莫要夸我，在春华心里，少爷才是真绝色！”方安晏闻言，面露无奈，“你呀，一点没变，心性跟小孩子似的，仔细你哥说你！”
见方安晏在作画，赵春华凑上前去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倒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这画中人不是旁人，可不就是今日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小娘子吗？
“少爷，你画的这女子是谁？”眉眼勾描的惟妙惟肖，就仿佛见了真人似的，足见下笔之人的良苦用心。画中人云髻鸦鬓，姿容天真烂漫。身上的服饰倒是稀松平常，但衣带当风，仿佛飘飘然就要成仙而去。手中似乎还拈了一朵花，赵春华离得远了，没瞧得真切，但通过姿势尚能辨认得出，画中人正在赏花。
方安晏搁笔，寻了块帕子拭净了指尖沾染的墨色。望着华中人巧笑倩兮，嘴角也不禁带了一丝笑意。“一个友人，十分有趣的友人。”
那日的元姒尚在家中洒扫。孙家搬离的匆忙，屋中的各处都有搬动时落下的灰尘，或是一些卫生死角残留下来的积年老灰。元爷爷不在家，就只有元姒一人忙里忙外。此时不禁背心一凉，喷嚏忽然而至。“阿嚏！”元姒手上全是灰，只得抬着手臂擦了擦发痒的鼻子。
“奇怪，谁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