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流血症状明显，嫌疑最大的便是中毒而死。林大夫从随身的医箱中取出两枚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着微微寒芒，叫人一看便心内一颤。
“银针验毒之法古来就有，古人将银针插入苦主咽喉、胃部，若针尖青黑，便是服毒而亡。”元爷爷指着林大夫手里的银针，轻轻对着元姒解释道。“只是此法却有不足。”元爷爷的话引得林大夫都不禁抬头望来，“例如砒霜等毒物，银针自然能验出，但有些毒物却不溶于咽喉、胃部，有时银针也无法校验。”
诚然，现代法医做含毒量分析检测时，大多提取死者的胃液及血液，来检测有毒物质在人体内的含量。但是在古代，没有现代的高端检测仪器设备，“银针验毒法”虽有效，却不是万全之法。
古人所指的毒，主要是指剧毒的砒霜，即三氧化二砷，古代的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伴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其所含的硫与银接触，就可起化学反应，使银针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化银”，到了现代，生产砒霜的技术比古代要进步得多，提炼很纯净，不再参有硫和硫化物。银金属化学性质很稳定，在通常的条件下不会与砒霜起反应。
可见，古人用银器验毒是受到历史与科学限制的缘故。有的物品并不含毒，但却含许多硫，比如鸡蛋黄，银针插进去也会变黑。相反，有些是很毒的物品，但却不含硫，比如毒蕈、亚硝酸盐、农药、毒鼠药、氰化物等，银针与它们接触，也不会出现黑色反应。因此，银针不能鉴别毒物，更不能用来作为验毒的工具。
元是祖师爷曾言，“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意在指世上毒物万千，苦主死因非砒霜一物致死，银针之法，实不可取。
“难不成，祖师爷有更好的办法？”元姒轻声问道。元爷爷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竟都聚集在他们爷孙二人身上。“自然是有，只是祖师爷说那法子着实不人道，便叫我们元氏子孙不得妄用。”
林大夫闻言，“难不成，先生所指的验毒之法，乃是百年前曾被明令禁止过的‘药人法’？”
“药人法？”元姒一愣，古籍有记，曾有无名氏试炼活人为器，使之长期浸泡、服用各式草药，以试百毒，后人谓之“药人”。药人法验毒百试百灵，只是试炼活人为验毒之器，听起来就十分惨无人道，因此“药人法”只在古籍上留下记载，却并未有如何炼制之法流传下来。
元爷爷点头，“不错，祖师爷所说正是药人法。此法若不是过于阴毒，于德行有损，只怕现在各处仵作都要争相蓄药人来验毒。”
林大夫从齐小公子的身上拔下银针，果然见两处银针皆无青黑之色。“非是砒霜这等剧毒之物，还要劳烦齐老爷将苦主生前食用或饮用之物带来与我查验。”
元姒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之前来查时，在齐小公子身上曾闻到的淡淡熟悉味道。那味道似乎像是苦杏仁，在元姒的记忆里，带着苦杏仁味儿的毒药，多半是氰化物。
氰化物在食物中含量广泛，高粱、玉米、甘蓝这类的常食用食物里含量轻微，杏仁、木薯里尽管也是含有少量氰化物，但人却不能多食杏仁与木薯，轻则造成呕吐、昏迷，重则致命。
“管家，麻烦你留意一下，苦主生前可曾服用过杏仁或是木薯这类的食物，若是有，请尽快拿过来。”元姒的话让管家不由一怔，“这……”
方安晏点点头，“就按她说的办。”定西侯都发话了，饶是齐清远也得乖乖照做，“快去快去。”
书房的桌案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有吃有喝，格外丰盛。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要摆宴席。但看着围在桌边的几人神情，无比凝重严肃，这顿宴席，怕是吃不得。
“孙少爷从早到夜里的吃食、酒水，悉数都在这儿了。就连孙少爷用过的碗筷、茶盏都在。”管家是个细心的，不然也不能在齐府白担了管事二十多年。
元姒一一看过去。按理，喜宴上的酒席都是一模一样的份例，不论是菜肴还是酒水，绝不可能只有齐小公子一人用过后中毒，而其他人无事。所以就暂时排除了喜宴的嫌疑，唯有朝食和开席之前垫肚子用的零嘴儿，嫌疑颇重。
“昨儿孙少爷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了一道乳酥酪，还加了一盅炖乳鸽。这都是夫人准了的，说孙少爷本就胎里不足，这会子身子虚，得多补。”管家一指一只净花瓷盅，和一只青花釉的缠枝葡萄盖碗，示意里头就是齐小公子用过的乳酥酪和炖乳鸽。
林大夫还在翻检齐小公子的尸身，“胎里不足？小人瞧着苦主身强体健的模样，哪里有胎里不足之症？”众人闻言不由大惊，齐清远更是心内一跳，“林大夫，你可确诊？我儿幼时曾有人说是胎里不足。”
“胎里不足，乃是孕妇妊娠时候虚不受补造成。齐小公子脾胃健壮，哪里是胎里不足的模样。”元姒瞧着满满一桌子的吃食，就是撑死头牛都绰绰有余。
元姒掀开盖碗和汤盅，里头的食物大部分都已经被用的干净，倒是乳酥酪的盖碗里还留了些残渣。元姒端着碗轻轻嗅了嗅，牛乳味倒是挺浓，闻不出苦杏仁味儿。炖乳鸽的汤盅里放了不少人参，这个补法，正常人吃了，估计流鼻血是没跑了。
“不是朝食的问题。”元姒蹭了蹭手上的食物残渣，“苦主口鼻间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儿，我料想，苦主之前一定是用过跟苦杏仁味儿十分接近的食物才是。”
零嘴儿倒是不少，大多都是各类糕点，少有的一些用来甜嘴儿的饴糖，也都是府里做来散给外头小孩子的。这会子并未听闻有谁家小孩子吃了饴糖有异的，那问题就只有出在糕点或是茶酒之中了。
方安晏见元姒久久站在糕点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道，“的确，有些糕点的确是会放些杏仁等果品，但并不会就因为那丁点儿的杏仁，就致人于死地吧？”
“微量无伤大雅，我是在想，若是单单用杏仁就叫人中毒，那齐小公子只怕得吃上不少才会致命。如此大的剂量，是不是不是一次造成的。”林大夫与方安晏俱是一凛，“你是说，下毒之人是早就开始下毒，只不过却在昨日毒发？”
齐清远心有戚戚焉，“究竟，究竟是何人要害我儿？”
如此一来，刚刚排除掉的嫌疑菜肴又重新回到了元姒的视线。“一个没有胎里不足之症的人，却被诊为胎里不足。整日里补品不断，饶是个好人，也该补的虚火旺盛才是。之后的日子，凶犯便不间断的往齐小公子的吃食里添加毒物，日积月累，总算在齐小公子大喜之日，彻底毒发。这样想来，凶犯就一直藏匿于你们齐府，或者，就在你们身边啊。”元姒若有所思道。
齐清远眼圈发红，面上显出狠厉之色，“管家，去查，看看少爷的院子里，是谁一直在负责少爷的饮食，把他给我抓过来，我要仔细审审！”
管家忙恭声应了。
“且慢，”方安晏此时突然出言制止，“单凭四姑娘一人之词，就能断定毒药是日积月累造成的？怕是有失公允，不足以为信吧？”
元姒微微一笑，“那方公子且来看看，这里的哪一道菜肴或是哪一块糕点，再或是哪一杯茶水，能放得下那么大剂量的毒物？”除非下毒的人会现代提纯工艺，将大量的氰化物提纯出来，添加到齐小公子的饮食之中。
林大夫也颇为赞同元姒的话，“的确，杏仁和木薯粉这类食物，大量食之，的确会引人中毒。这位姑娘的推断有理，老夫也认同是下毒之人日积月累造成的。”
管家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两个人进了书房。“老爷，人带来了。这两个婆子都在少爷的院子里伺候，一个是在小厨房里掌案的厨娘，一个是贴身伺候过少爷的婆子。听闻前两日因为些许小事，被少爷发落去了外头。都是家里的老人，老夫人那里都留有过契书的。”
众人自然将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个被齐小公子发落过的婆子身上。“我且问你，你叫什么？”齐清远稳了稳心神，强压着怒火。
“回，回老爷的话，奴婢是秋成家的，祖上三代都是伺候齐家的下人，断不可能有害人之心啊！还求大老爷明鉴！”那婆子颤颤巍巍，纳头便拜，越发叫人疑心是心虚所致。
齐清远再问，“我再问你，一直以来可是你伺候少爷的饮食？”
婆子唯唯诺诺的点头，“是奴婢。只不过前两日奴婢不小心打翻了少爷最爱的那只堂花的瓷瓶，少爷从此便叫奴婢往外间听差使唤，就再没进过屋里伺候。”
“听说外间当值的丫头婆子，月钱比屋里听差伺候的丫头婆子少了一吊钱。你怨恨少爷因着一个瓷瓶子就断了你的财路，所以你就往少爷的饮食里下了毒，害死了少爷，是也不是？”元姒接过话头，语气犀利。
那婆子吓了一跳，“不不不，姑娘，你可莫要含血喷人！我一家三代都是伺候齐府主子的，忠心耿耿！怎能为了一吊钱就给主子下毒，我若真如此，就叫我天打雷劈！”
元姒挑眉，转而望向那个掌案厨娘，“那你又是为何要加害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