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教坊司内入了夜才是真正的另一番天地,张倩浓受灾大堂內招呼往来的客人,个个“相公”、“公子”的唤的情深意浓。荣娘和兰娘下的楼来,一人身上只着一件水蓝色春衫,另一个却是深红的舞衣。二人站在一处,倒是叫大堂里的男男女女都看直了眼。
张倩浓早有心叫姐妹二人共同待客,一个歌喉甜,一个舞姿妙。若是放在一处欣赏,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呢!张倩浓见众人皆是一副痴迷模样,心内甚喜。
兰娘接客年岁长,模样俊俏,一双流目更是顾盼生姿,谁若是能瞧上一眼,能酥了半边身子。那荣娘年岁比兰娘小,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清冷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俏丽女儿姿态,却是自成一副媚骨,漫不经心的风流体态。有不少客人就喜欢荣娘这样的清冷,甚至还有不少客人为了买荣娘一笑,投掷万金,生生叫旁人看了咋舌。
教坊司的花魁娘子们都是经由各类师傅大家自幼调/教而成,教坊司还专门花了大价钱从各处的学宫里请来名师教授琴棋书画,每一个花魁娘子的背后俱是教坊司砸下去的银钱,自然要从那些花魁娘子身上赚取回来。每个花魁娘子不光是在教坊司內接待客人,赚取客人赏的银钱;不少高门大户喜爱举办各样的雅集、集会,有酒无歌舞自然是入不了那些自诩名人雅士的眼,这个时候,他们多会从教坊司里来请花魁娘子,在集会上献唱献舞,以作欢娱。每个花魁娘子自然也会估量身价,唤作“走场钱”,教坊司按照抽成,抽取走场钱里的十之七八,花魁娘子只余十之二三。
兰娘与荣娘站在张倩浓身后,“行首,都准备妥了。”原来是今夜有人家请了兰娘和荣娘前去走场,张倩浓拍了拍兰娘的手,“好女儿,马车都已经在后门候着了,你们姐妹二人去了,要好生知礼数,万不可惹恼了客人。”说着从怀里找出一条锦帕来,细细为荣娘遮去了面容,“荣娘到底没你经的事多,你须得好生照料。交给旁人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也就只有兰娘你,能为我分担忧愁。”
张倩浓当年也是教坊司里名震一时的花魁娘子,后来上了年岁才摘了牌子,做了教坊司的行首。当年她接手的第一批小孩子里头,正是有兰娘,细算起来,兰娘也是张倩浓亲眼瞧着长大的。
“行首只管放心就是,兰娘都省得。那永昶伯府有不少姐妹都说主人家最是大方,每回过去都能得不少赏钱。单凭我同妹妹二人,还能堕了行首的名头不成?”兰娘拢了拢春衫,好生劝慰了两句,才拉着荣娘的手上了马车。
张倩浓瞧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过头,打点起精神待客。还未走出两步,教坊司的打奴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行首,后头小楼的那位回来了。”张倩浓脚步一滞,“你可看清了,是他回来了?”
打奴垂手侍立一旁,“小人瞧得分明,的确是那位。才刚刚进了小楼,这会子正叫人传水伺候。”打奴在教坊司内耳目遍布,各处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打奴的耳目。
“去,今晚叫功字厅的慧娘和成娘下来待客。”说罢,张倩浓提起裙摆便要上楼去。打奴脚步一横,挡在了张倩浓面前,“行首,别忘了今日是朔日,您去不得。”
每月朔日之日乃是弘王告祖庙,祭拜先祖之日。这个时候任是谁都不可去惊扰,就是连弘王妃都不行。张倩浓讪讪收住了脚步,“那你去吩咐后头厨房,给那位添些酒菜送过去,夜里你们也都警醒一些,提防着那边要人伺候。”
打奴退后一步,拱手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弘王入了小楼,掀开层层纱幔,顺手将扮作行商的外衣丢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只着一身中衣,斜倚在床榻上。昨日同虢国公的一番交谈,他深信就当今龙庭上那位不得人心,朝中文武百官內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愿意追随先帝的忠志之士。若是能通过虢国公将这些人召集起来,私下里联络,为他所用。何愁日后大位不可图?想罢,那弘王又年起虢国公的女儿宇文明怡来。
那小娘子虽说不过蒲柳之姿,但胜在年轻,比起张倩浓那般半老徐娘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若是能收在房中,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想着,露珠一副淫邪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小楼门口突然传来两声低低的敲门声,“谁?”弘王惊醒,一骨碌抄起榻边的长剑,“是何人在外面?”
“相公,妾身奉行首之命来给相公送些酒菜。酒是温过的,如今正好入口呢!”门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弘王一怔,今日是朔日,按理教坊司不会有人这日过来自讨没趣。但今日弘王见过宇文明怡之后,正是满身火气没处发泄,难得有个不长眼的女人撞上来。
“进来,顺手把门带上。”门外的小娘子听的满心雀跃。她早听说后头小楼里住着一位贵人相公,因着家里有事才躲到这教坊司里来。若是今夜能同这贵人相公欢好,伺候妥当,日后还愁在这教坊司无法出人头地?
小娘子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满眼尽是飘扬的纱幔,叫小娘子不禁兴叹,好一处妙处所在。隔着重重纱幔,弘王一眼就瞧见进门来的是个体态姣好的娘子,心内越发亢奋。“酒菜只管放在外头桌上,你进来。”
那小娘子听里面贵人相公的声音温温润润的,极为动听,还未及见人,身子就先软了一半。“是,相公”小娘子拂开纱幔,缓缓进了小楼。“相公,妾身名唤妍娘,才刚入得教坊司。”
怪道不知规矩,原来是个新人。弘王长臂一伸,将那妍娘拉到床榻上,抱了个满怀。“小娘子,你可知,教坊司的规矩,今日朔日,谁都不许进这个小楼。违令者可是要死的。”小娘子睁大了双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朗眉星眸的,说话间眼里还带着笑。“难道,你不怕死吗?”
妍娘点点头,“怕,可妍娘知道相公不会杀了我的。”妍娘大着胆子摸了摸弘王的小臂,“妾身自荐枕席,只求伺候相公。”
张倩浓一整夜都是坐立不安,待得教坊司的客人散去,这才急匆匆往后头小楼去见那人一面。谁知还未穿过走廊,就被守在那处的打奴拦了下来。“行首,披星阁的妍娘进了小楼,被那位留下了。”不言自明,怕是又一个不要命的想搏前程,殊不知进去了才是输多赢少。
“进去多久了?可有传出来什么动静?”张倩浓暗暗握住了拳头,若是叫那个妍娘活着走了出来,她一定,她一定……打奴拱手道,“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没什么响动。”
一个多时辰,只怕是死透了罢?张倩浓暗暗想,她得进去替妍娘收尸才是。这般想着,脚步不自觉地便要往小楼处行去。打奴看着张倩浓失魂落魄的走进去,半晌才叹了口气。
“何必呢。”
——
酒菜早已冰凉,张倩浓撩开纱幔,里面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纱幔尽头的罗汉床上正坐着闭目沉神的弘王,床榻上一女子玉体横陈,头歪向一边,瞧不出是生是死。
“王爷,”张倩浓开口轻唤,“外头的酒菜冷了,要不要妾身再去给您热热?”
弘王悠悠睁开眼,“我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教坊司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朔日居然还有人不要命的往本王这里来。”张倩浓别过脸不去看床榻上妍娘的尸身,“是妾身管教不当,妍娘该死。”
“行了,去看看人还活着没,要是死了就赶紧带出去。昨儿忙了一日,本王实在是乏了。”
拨开盖在妍娘脸上的青发,张倩浓只觉手下的肌肤冰凉,想来已经绝息多时了。从榻边翻找出妍娘的衣裳一一穿戴整齐,遮住了满身的青紫伤痕,张倩浓这才直起身来。“王爷,妾身斗胆问一句,您要做的大事可有着落了?”
弘王本欲回床榻休息,甫一听张倩浓问起,心下有些不悦。“本王的事,不用你多问。”
张倩浓紧了紧怀里拥着的妍娘,“如今酆都卫的监察执事官遍布坊间,每日里就算是这教坊司,定然也混杂着酆都卫的人。妾身只是奉劝王爷一句,这是这个月第一回,也是今年的第五个。王爷若是再不知收敛,被酆都卫的监察执事官看出什么来,妾身也是无能为力。”
弘王凤眸微眯,“你这是威胁本王?”
张倩浓拥着妍娘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妾身不敢威胁王爷,只是给王爷一个提醒。教坊司本就是是非之地,想来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王爷若是隐匿其中,低调行事才是正理,切莫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