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爷爷甫一回来,见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着针线筐,旁边还有一些布头之类的杂物,便知晓是白日里隔壁的黄婶儿来过。当下不动声色的望了一回,并未见元姒献宝似的将绣作拿出来,便也知女红之事对元姒来说实在为难。
只是元爷爷不知元姒其实并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她还是晓得的。只是元爷爷见她蔫头耷脑的,以为是学不会女红所致,却是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安慰她。
元姒倒了杯浓茶来给元爷爷,灶上早就热好了净手净脸所需的热水,这会子倒在脸盆里,正是温热的正好。元姒拧了一把热手巾递给元爷爷,既能活络血液,又消除了在衙门当值了一日的辛劳。元爷爷不禁感叹一声,真是有孙万事足啊!
如今小筒鼓巷内家家都是造饭的时辰,元姒今日时辰不够,只得草草做了水饭,只是配着水饭的下饭菜却是别出心裁。端上桌子的时候,元爷爷也不禁惊疑了一句,“这可是蕨菜?”
蕨菜只生于每年四五月份,算是时令性蔬菜,且过了时令遍地都寻不着。如今不过是刚出了年关没几日,这京中何时竟生出了蕨菜?
“可不是!今日我上街了一趟,就见有户人家巧思,将去年的蕨菜晾晒风干之后,再用盐渍封存。这般做出来的蕨菜不禁易于保存,而且我尝过之后更觉风味。我觉得这般做法很好,便向那户人家讨来了一些,要是爷爷觉得好,我也学着做一些,以后专门留着配水饭。”腌制类的东西早在古早时候便被劳动人民发明出来了,只是元姒在西凉遍寻不着,还以为是历史在这里发生了偏差。后来才知道,不是腌制品出现的晚了,而是烟酒糖茶盐等物基本都属于官府控股产品,一般人家哪里有那个条件使用大量的盐来腌制蔬菜。虽说往日人们吃的酱瓜也属于腌制品,但在元姒看来,不过是炒的略咸的菜罢了,实在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腌制品。
饭桌上,元爷爷向元姒提到打听哪户贵人府上需要厨娘的事情,元姒本埋头吃饭,闻言抬起头来。“爷爷可是心里有人选了?”元姒夹了一筷子蕨菜放到元爷爷碗里,见元爷爷端着碗没有说话,心里不禁发急。“爷爷,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元爷爷沉吟片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去托了相熟的同僚打听了京里家风甚严的人家,像是御史之类的清流人家固然好,只是言官家宅多清贫,只怕是请不起厨娘这类的人家。宗室之内我却是不做考虑,你也只现在世道是个什么光景,今上忌惮先帝留下的那些血脉,宗室更是恨不得人人自危,关起门来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如今京里剩下的那些不过就是随着今上从龙的功臣,不过都是新贵人家,越是这般的,我却越是担心。只怕是后宅没有规矩,无端生事。”
元姒点点头,元爷爷这算是将酆都的所有人家都一一盘算了遍,若说是担忧,元爷爷当真是真心待她了。“爷爷别先忙着气馁。其实打听一户好人家说难也不难,只是端看咱们都有什么要求。其实说穿了,爷爷无非想要为我寻个清贵的人家,既要有殷实家底的,又要规矩森严的。放眼整个酆都,这样的人家又能有几个?既然如此,按我说,倒不如去问一问那些牙婆,谁家挑丫头最有手段,谁家发卖丫头的次数最少,或是问一问谁家挑伺候的人要看品行的,这不就一目了然?”
黄婶儿第二日又带着针线和绣活儿来了,照例是叫元姒拿着碎布头自己练习,期间元姒就跟黄婶儿提起了寻户人家做厨娘的事情。元姒知道黄婶儿是土生土长的酆都人,这大大小小的贵人府上的事情,多少也比她清楚。
“旁的人家倒先不说,单单就说咱们巷子后头那户虢国公府,那一家你就当先不能沾一点边。那日发卖丫头婆子你也是听到了,这种事情便是时有发生,听闻他家下人月钱给的倒是丰足,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丫头前赴后继的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奴婢。”黄婶儿每每提起虢国公府便是一脸的鄙夷。“不过要说这酆都的清贵人家,长宁侯府和元帅府倒是都不错。只不过这些年长宁侯府一直深居简出的,听闻是身子不大好,整日里都有大夫、方士进出,怕是眼瞅着也不大好。新晋的兵马元帅府过去是个将军府,今上继位后才迁来的酆都,听闻过去在今上潜邸的封地上就多有美名,到了京里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只不过听说元帅府上的管家夫人是个厉害的,名下的商铺个顶个的厉害,想来中馈之上定然是缺不了的。”
元姒暗暗将兵马元帅府记在心上,“听名字,这家是武官家,只怕内宅行事多是不大好罢?”
黄婶儿掩唇直笑,“哎哟,这我可不晓得。不过这内宅之事嘛,说到底了不就是那么些子事,不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就是明日西风压倒东风的。谁家没有点磕磕绊绊的事儿?且说内宅清净就不一定是好事,你还小,内里的不少事儿,你都还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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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晨起便要收拾了,往寿庆堂去给方老夫人请安。方南风提着食盒子进来,见方安晏今日一身月白色锦袍,倒是难得的光彩照人。
“夫人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晨起天冷,吃些东西再往寿庆堂去,左右老夫人那里去早了也是在院子里站着等,不若晚些过去就是。”方安晏瞧了一眼食盒子里的糕点,都是些做得精致,适合一口吃下的茶果子。“母亲做这些,真是有心了。”方南风倒是不客气,拈起一块来塞到了嘴里。“少爷别说,夫人的手艺这些年我也是惦念的紧。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我可得把这三年没吃的全都补回来。”
方安晏一哂,“出息!这都是我母亲给我做的,你倒是不客气。”
“夫人说了,这里头做了两个人的份量,少爷一半我一半,公平合理。”方南风又拈了一块,这回吃的急,差点没噎着。
寿庆堂才开了屋门,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沈清菀这会子也才收拾妥当,请了那些在院子里站规距的夫人娘子进了去。
大夫人见沈清菀今日打扮不似往日,就连面上也略略施了一层粉黛,不禁笑道,“菀娘子今日瞧着可真是好看,往日里我总跟老夫人说别拘着你,小娘子就该好生妆扮起来。瞧瞧,到底是要出阁的人了,这妆扮起来就是不一样!”
沈清菀略一福身,“大夫人就别笑话我了,菀儿不过蒲柳之姿,怎么妆扮也都不大好看的。”大夫人连连说沈清菀太过自谦了,这般说着进了内堂,老夫人听闻动静,“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大夫人常氏领着二房夫人花氏和三房夫人,并上几个娘子给老夫人请了安,这才笑着开了口。“老夫人瞧见今日菀娘子可有什么不同?”
老夫人将沈清菀上下打量一番,略略点头,“就该这般妆扮起来,果真是青春少艾,妆扮起来就是好看。”常氏笑意越发深了,“媳妇儿也是这般说的。南风那孩子是个好的,还有菀娘子,这俩自小都是咱们瞧着长大的。如今要给这两个孩子办婚事,你还别说,可不就是自家儿子娶妇,自家娘子出嫁的感觉。”二夫人花氏与三夫人也在一旁附和。
花氏笑道,“菀娘子自幼就跟在老夫人身边,这又嫁的是自家人,说来说去还是不离老夫人左右,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咱们把菀娘子的嫁妆添得厚厚的,再叫南风那边的聘礼也抬得足足的,小两口就关起门来过红火日子,也不枉费老夫人养了他们一场。”
沈清菀尚未出嫁,这般听着夫人们商议自己的婚事,一时之间只觉脸上如火烧,羞怯不已。
正说着,外头的通传丫头此时来报,“老夫人,小少爷和南风少爷来了。”屋里人闻言,纷纷都看向沈清菀。“你瞧瞧,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清菀越发面上挂不住,“老夫人,菀儿就先去屏风后头。”
出嫁之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这是古来便有的规矩。
方安晏与方南风缓步而进,“给祖母请安。”两人一撩衣摆,纳头便拜。老夫人瞧瞧自家孙子,再瞧瞧侄孙子,怎么看怎么心内欢喜。“赶紧起来,地上凉。”
两人起身,又跟各房夫人见了礼,“进来之前便听得里头热闹的紧,我和南风还说是不是来的不凑巧,搅扰了祖母的兴致。”
老夫人瞥了一眼身侧屏风里的一道倩影,“你们两个皮猴儿,这会子竟是编排起来你们老祖母了!”老夫人佯装生气,又憋不住脸上的喜意。“来之前可吃过了?今日厨房做了几道酥皮果子,要不也一起跟着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