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公素来视方家人为眼中钉,对于方安晏这般的嘴甜心苦又岂会不知。“定西侯为今上驻守凤霞关,保边境百姓三年不受流离之苦,该是大功一件。这侯爵加身,想来不日还会有赏赐纷至沓来,到时候,该是本公不及贤弟才是。”
二人一番“兄友弟恭”的出了宫门,往那通天道上站定。虢国公佯装叹息道,“方贤弟久不在朝,想来很多事情都不甚明了。若有疑问,贤弟只管来寻哥哥。只是我却是不知今日今上召见贤弟,可提过往后贤弟该调往何处,行何种差遣?”
差遣就是实职,西凉官制错综,往往官员有些戴着官身,却只有官名,并未授实职,这类多数见于宗室子弟;还有些未有官名,却办着差遣实事,这类常见于各个衙门內的官吏。对方方安晏来说,“定西侯”是爵位,世袭罔替,仅能作为他额定俸禄的依据。没有差遣,就是手中还未有实权。
那虢国公也是爵位,实际差遣却是知任吏部尚书,管辖官员任免,以及政绩考核、升迁等。在六部之中算是个油水极肥的差事。
“今上召我,也是只提及凤霞关近三年的境况,况且我此回就是回京述职,能为今上效力,在何处不是报效朝廷,为今上尽忠呢?”方安晏笑道。官腔对于宇文都护来说那都是他用来搪塞旁人的话语,只是今日套用在自己身上,也觉得是如此的讽刺。虢国公只得讪笑道,“怪道今上每每提及贤弟,皆是赞你忠心耿耿。愚兄今日也可算是受教了。你我兄弟二人久未相见,不若愚兄坐庄,在第一楼设宴,为贤弟接风洗尘可好?”
“第一楼”三个字令方安晏眉头微皱,“宇文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家母吩咐今日早些回府用宴。我这为人子的已是数年不在父母长辈膝下尽孝,这但凡有令,不敢不从啊。”方安晏一副扼腕叹息之态,仿佛真的惋惜不能与宇文都护前去喝酒畅谈一番。“宇文兄,不若改日小弟坐庄,请一请咱们往日的相熟的几位哥哥,往那第一楼上摆上几桌酒席,非得一醉方休不可!”
二人相携着过了通天道,远远就见两家的马车就停在通天道下的驻马地,这才双双辞别。
方南风坐在车辕上,老远就看见方安晏同虢国公相携而出。“这倒是奇了,那宇文都护竟能放得下身段来,同少爷‘相谈甚欢’?”方安晏掀开车帘子,躬身钻了进去。“走吧,路上说。”
出了宫门口的通天道便是酆都百姓聚居之地,那通天道本是连接宫门与东西街市的官道,因着只有过了那条官道才能入宫。而且每年皇宫内外庆贺新年之时,不入朝的官员都得在通天道上行跪拜,入了朝的朝臣就得过通天道再行跪拜。百姓因此都用“通天”二字来形容入朝为官,那官道也就被人称作“通天道”了。
东街市多是各家商铺聚集之地,方南风减缓了马速,只叫马儿慢慢辍行,以防撞到行人。“说来也奇怪,那宇文都护今日竟是主动同我说话,旁的倒没问,只是问我授何处差遣。一个知任吏部尚书的国公爷,竟是关照起一个没有差遣的定西侯?你说你怪也不怪。”
方南风轻笑,“只怕是国公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之前我还等着那宇文都护耐不住性子,自己跳出来参我一本‘欺君罔上’的大罪。只是没想到,这老狐狸还真沉得住气,倒是今上先等不及召见我。三年未见,这个国公爷还真是深不可测。”马车稳稳行驶在街市之内,马儿的脖子上栓了铃铛,百姓听到铃铛声,纷纷闪避在一旁,留出一条宽敞的车道供兵马元帅府的马车通行。方南风抖了抖缰绳,叫马儿行的再平稳一些。
方安晏从车厢的箱笼之中找出两本书来,这马车是元帅素日里上下朝所乘的马车,里面的书也尽都是一些元帅喜爱看的兵书战策之类。方安晏才刚回了府,并未开始日日上朝,府中就还没来得及准备她的马车。方安晏将那战策瞧了两页就索性放开手,只拣了马车里的备下的点心茶水来吃,“父亲这几日瞧着着实忙碌了些,也不知道何时能同他见上一面?”
缓缓行了半个时辰,才依稀能见着兵马元帅府门前的门当模样,“咱们就不走正门了,径直往侧门去,免得惊动了母亲他们,又是一通忙乱。”
皓然居已然备下了宵食,这会子都在灶上温着,只等主子回来用饭。元姒同渺渺交待了一番,便要解了围裙,准备下班家去。渺渺却是拉着元姒,“小娘子为何着急走,何不等着一同用了饭再走?”
“家中还有些事,再说马上就是我爷爷放衙回来的时辰,我还得赶回家去给爷爷做宵食。”元姒将灶台上的东西规制齐整,渺渺叹道,“若是哪家郎君能娶了小娘子,可真是有了福气。不过小娘子不如听我一言,左右大夫人都说叫管事婆子给你行方便,索性你每日就在咱们小厨房给家里人做好了吃食再走,既节省时间,还能给家中省些家用。”
渺渺这是公然教她拿公家东西补贴自家啊!元姒并未接话,只是笑笑,“往后再说罢,爷爷这会子该在家中等我了。我明日再来,回头给姐姐带些家里自种的果子,拿回去好叫婶子泡酒喝。”
元姒前脚刚出了小厨房,后脚成妈妈就急吼吼跑了进来,“赶紧准备着,我刚瞧见少爷和南风少爷回来了,只怕过会子就要叫人摆饭了。”
成妈妈将旱烟袋往腰间一插,手脚麻利的同渺渺将春饼与饺子拿了出来。“这是何物?”成妈妈端着一碗饺子问渺渺。
“这是小娘子今日新做的菜,说是叫饺子的。里面放了春韭与鸡蛋,我尝了一个味道着实美妙。”成妈妈半信半疑,“真的?”
渺渺点点头,从笼屉里拿出一个藏起来准备带回去给亲娘的饺子,“成妈妈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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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的使唤丫头们鱼贯而入,手里提着食盒子,想来是准备摆饭。方南风瞧见那五六个食盒子,不禁展颜笑道,“今日又有口福了。现在府中谁不知道这皓然居的小厨房来了个顶顶厉害的掌厨,会做许多众人都不会的西北口味。那日的炙羊肉尚且回味,不知道今日又是什么美妙滋味?”
成妈妈同渺渺开了食盒,一股春韭的味道扑面而来。方安晏皱眉道,“春韭做菜?”春韭味道辛辣,炒的生了,肠胃不好的人吃了只会越发难过。若是炒的过熟,又会失了那脆生生的口感,因此十分考验掌勺对于火候的把握。
“正是,少爷。今日掌厨小娘子做了一道春饼,另一道名唤饺子。都是以春韭入菜,还说现下的时节正是吃春韭。”渺渺毕恭毕敬呈上了食盒,露出里面满满当当一盘子的饺子。
待到桌子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方南风指着一盘子面饼问道,“这面皮是何物?”
渺渺上前道,“回南风少爷,此乃春饼饼皮,从上揭下一张,将面酱涂抹其上,再取菜馅置于面皮之上,卷起便可入口。”渺渺按照元姒教她的,示范了一遍给方安晏与方南风看,将那做好的春饼递给了方南风,“掌厨小娘子说这是从南边学来的吃法,在酆都是吃不到的。”
方南风与方安晏颇感惊奇,“倒是个有趣的吃法。”方南风当先夹起春饼咬了一口,面酱混着菜馅,既有芦萉的清口,又有春韭的辛味,再加上豆芽的鲜脆和肉丝的鲜香,“你说此物名叫春饼?”
渺渺点头,“小娘子说了,咱们这边可以叫春饼,南边还有叫春卷的。”
方南风只觉唇齿留香,满口鲜脆,“这名字当真是贴切,就像是真的吃到春日一般。”方安晏也学着渺渺的样子卷起一张春饼,点头道,“果不其然,名副其实,南方百姓当真是多奇志。”
方安晏吃罢春饼,又将目光放在一盘盘的饺子上。“这菜又是个什么新鲜吃法?为何做成这般形状,还要这么多盘子来装?”
渺渺夹了一个饺子,在料碗里蘸了些酢,放到了方安晏面前的碗里。“这是饺子,是掌厨小娘子家乡的吃法,面皮包裹着春韭与鸡蛋,而后放到加了盐的滚水中熬煮,待到锅中滚水沸腾,加凉水再次熬煮,反复三次后才能将饺子捞出来。”
方安晏不解,“可我在西北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吃法。”方南风也摇头,表示从未听起过。渺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讪笑道,“咱们酆都都有‘十里不同俗’的说法,想来这是小娘子的家乡独有的,也未可知。”
那饺子还冒着热气,方安晏小心翼翼咬开面皮,就瞧见里面金黄的鸡蛋混着嫩绿的春韭,口中还有咬开春韭之后鲜美的汤汁,“竟是如馅馒头一般,只是这个饺子却是用汤煮出来的吗,却比馅馒头更加美味。”馅馒头就是包子,西凉人民知道如何做包子,却不知如何做饺子。也亏得元姒掌握了这一项传统技能,征服古人的胃简直是分分钟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