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云音梦走后,我就一直在想,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楚大夫。我想起他那时越矩的言行,还有那几乎疯狂的眼神,有些不寒而栗。如果……他就是我的生父…我皱起眉头,又觉着事情不是这般简单。
即便楚大夫真是我的生父,他为了某些目的留在云府……这也说不通,我不信我娘会任由他这般留下。虽然接触的时日不长,可于我而言也不短。
我娘那个人,虽然瞧起来一团和气,软绵顺从。可她若是执拗起来,别说九头牛,九条龙也拉不回来。
人人都说最好的前任就是陌路。可这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真是,毫无头绪。这种事,我即不好开口问楚大夫,也不好开口问娘。
“哎!!好烦!”
“小姐何事如此发愁?”
我接过琪儿手里的娟帕,仔细洗了脸,脑子里却想着旁的事。琪儿是自小入云府的,又是跟过我娘的,兴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琪儿,那日……云音梦说,我不是爹亲生的,我好乱。”
琪儿背对着我,没出声,可肩膀却是一僵。我不由得心一沉,看来此事是真的。我这云府二小姐,来路不正。我假意抽泣,缩在床角,观察琪儿的一举一动。
她转过身,脸上很是犹豫,那小嘴张了又张,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扯开了个笑脸,端着脸盆出去了,说是准备宵夜。
我瞥了瞥嘴,我都假哭了,她还能忍得住,看来是大事。这小丫头一定知道,可我怎么能问出来?我躺平了,翘了个二郎腿。我这问出来又能怎么滴……反正云音梦有了这个把柄,要把我赶出云府,只怕容易得很。
我抱着被子,只觉得……有些冷。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之前的事。我刚上学的时候,虽说不合群,但也不阴郁。我不善交际,也不懂时尚。成绩平平,运动很差。外形……惨不忍睹。突然的某一天,我成了众矢之的。被辱骂、挨打、敲诈、责备的时候,我都问过自己,这些……是不是我的错。我问过自己很多遍,没答案,找不到答案。
如今在这云府,这身世……莫不成…也是我的错?
我在床榻上滚了一圈,翻了个白眼。这身世又岂是我能定的,自然怪不得我!
以前……错的也不是我…只是到了今天,我才敢这般想了。
一想明白了,人也困了。
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有声响。那声音挺近,但又有些空灵。我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见窗外似是有人。
“谁?”
我揉了揉眼睛,那外头的人影一晃而过,如同鬼魅一般。我这瞌睡瞬间被吓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到天亮。
我顶着黑眼圈,被琪儿那丫头笑了好一会儿。
“小姐怕不是昨夜里做贼去了?”
“死丫头,昨夜里,我总觉得窗外有人,可起来一看什么都没有。我还听见声音了,那就呜咽呜咽的声音,跟有人哭似得。琪儿,你跟我说实话,云府是不是闹鬼?”
“奴婢怎么就没听见呢,昨夜里我可是在廊下守夜的,一夜都醒着,没见有人啊。小姐怕不是瞧错了吧?”
我皱着眉头,仔细想着,夜里灯光昏暗,我又是迷糊之间,瞧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甭管了,你告诉我,云府有没有什么传闻?好的坏的,都一并说了,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这要说起来,闹鬼的传闻倒是有过。不过小姐不必忧心,闹鬼的是那废弃的偏院,都许久未有人去了。说是以前这儿还不是云府的时候,死过一个妇人。说那妇人悬了梁,死得心有不甘。所以每到夜里,总是能听见呜咽之声。可奴婢来了云府许久,一次也未曾听见过,更别说瞧见什么了。如今这么些年头了,谁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小姐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了,回头再自己吓着自己。”
我是真后悔自己问这事,本来只是觉得心不定,这会儿听琪儿这么一说,我反而害怕了。那鬼会不会好几年一个地方待腻了,所以……晚上出来溜达溜达?我忙喝了一盏热茶,舌头被烫到了也没觉得。
“小姐……这刚沏的茶啊。”
“啊?哎哟……”
“奴婢给你取点凉水来!”
一个下午我这书翻来翻去,也没瞧进去几个字。越是不乐意想那闹鬼的事儿,脑子里越是止不住的想。什么长发白衣、红唇长指甲,长舌头歪脖子的。神了吧唧算是想了个遍,想得连房门都不敢出,连那窗户都不敢再看一眼。
这可是大白天……这要是入夜了…
我想想就浑身哆嗦。
“音竹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可是身子不适?”
虽然我精神不济,虽然诸事烦心,可瞧见这样的一个人,不笑都难。
月寒今日一身银白色衣衫,全身上下没一样配饰,那白柔和却显得有些仙气。那发髻高高束起,配着那般的面具,倒像是什么仙人下凡来了。我见他背着手,像是拿了什么,不由得探头探脑。
“音竹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为你吹奏一曲。”
他的手拿到前来,原来手里是一管笛。那笛子瞧起来像是玉做的,只是我又未曾见过纯黑的玉。笛子上坠着一个坠子,是个白白圆圆的珠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他气定神闲的一坐,当真吹奏起来。
笛声并不高昂,低吟浅唱一般,婉转悠扬。却不知是因我心神而动,还是别的什么,听起来……有些寂寥。听得久了,居然有些困倦。我不由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笛声似乎……有些熟悉。奇了,这分明是第一遭听,怎么觉得……这般熟悉?
“想来在下技艺不精,让音竹姑娘觉得乏了。”
“也不是因你,昨日夜里,我总觉得窗外有人,心惊胆战,没睡好罢了。”
“这……这般嘛,那在下不便多打扰,音竹姑娘不妨小憩片刻。”
我见他要走,一时间也没过脑子,就伸手去拉了他的衣衫。
“这个……额…不是…我那什么……你别走,且陪我一会儿,我这一个人……有些怕。”
“这…怕是不便。孤男寡女,这般独处一室……”
“也……也是。”
我有些失落,松了手。
两个人一时没了话,有几分尴尬。
“音竹姑娘若是愿意,我便在屋外为你吹奏一曲,替你安眠。”
“这样……怕是不妥,大祭司诸事繁多,岂可为了我这般小事耗费精力。”
他忽然近了几步,声音里有几分固执,倒是少有。
“音竹姑娘叫在下月寒即可,若是姑娘执意要叫大祭司,那在下可要对花神行跪拜大礼了。”
我眼看着他就要往地上跪,急忙起身去扶。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听着语气,他倒是很不乐意了。
“……总是值得的。”
“什么?”
他这话说的极轻,我又没专注听,一时竟没听清楚。
“没什么。那…在下出去了。”
“哦……”
我见他缓步出去,见他带上门,听那笛声隔着门而来。
这笛声,很是寂落。怕不是我心神如此,而是这吹奏之人……心里孤寂,没藏住。
这月寒大祭司也不知今年几岁了,我娘是花神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祭祀了……这般算来怎么也要十来年,也不知道十来年前,他是个什么模样。只怕……比现在还明艳动人。说起来,他的神力到底是什么?那日有人劫持我,他只是远远站着,惊慌失措,却不曾有何举动。我猜……月寒不会武。难不成,他的神力就是他的美貌?要这么说,似乎也说得过去。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听着他外头的笛声,倒是真困倦了。快睡着的时候,我忽然知道了。昨夜……窗外的,不是鬼呢。
这一觉睡得舒服,起来浑身骨头都松松散散的。
“琪儿……琪儿?!”
“音竹姑娘,琪儿姑娘被大小姐叫去了。”
我一愣,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这人怎么还在外头。
“月寒快些回去吧,这夜里头起风,可莫要冻坏了自己。”
“等琪儿姑娘来了,在下就回去。”
我整理了一番,推门出去,只见月色下,他已除了面具。长发随风微微起舞,似是那月光如水般倒映。他的侧脸让我不由看呆了,那样的眉眼带着淡淡的孤寂,像是直直的刺,在心上,挪不去。
我撇开眼神,怕他瞧见我痴迷的神色。
“琪儿呢?云音梦找她去做什么?”
“说是,问话。在下不是云府之人,不便多问。只是琪儿姑娘去了怕有几个时辰了,到此刻……未归。”
这都多久了,什么话要问这么久?我想起云音梦那个女人的嘴脸,忽然担忧起来。怕不是对付不了我,对琪儿下手了?!这般一想我哪里还忍得住,急急忙忙就往她那个院子去了。
月寒也不多话,就那么在后面几步之遥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