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着急,却在云音梦的院子门口停下了步子。不见素日里来来往往的奴婢,那院门也是紧闭的。除了风声跟我的心跳,这里安静的十分诡异。
那女人在做什么?
琪儿的年纪与我几乎一般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即便素日里显得沉稳,那也是不得已。若是她有什么差池,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岂不是害了她。
“且宽心,先进去瞧瞧,再做打算。”
月寒的手在我肩上一按,算是慰藉,随后他就先行推门而入。我跟在他后面,心里七上八下。
走近了,我才听见屋子里的声响。是哭声,琪儿哭了!
我也顾不上别的,一把就推开了门。琪儿缩在角落里,见是我来了,便忍着不哭了。她手上、脖子上、脸上都有伤,像是被什么细条的东西给打的。
琪儿皮肤好,什么时候看都是水嫩嫩的,可现在成了这般的花脸猫,有些地方都渗出了血印子。我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后。
云音梦那个女人坐在上座,喝着茶,很是端庄的摸样。
“哟,妹妹来的好快。我不过是寻了琪儿这丫头问问话,你何必这般怒气冲冲。”
“问话?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这般问话的。你这话不如也问问我啊?琪儿说错、做错了什么自然有我管教,轮不上旁人瞎操心。”
云音梦眯了眯眼,轻柔的笑了,装着无辜的模样。
“前几日爹给我添置了一对羊脂玉的耳坠子,我这收的好好的,就不见了。爹给的东西,我自然上心,可不得好好找吗?我听老妈子说,琪儿那日里来过我的屋子。我想着兴许她能知道,就叫过来问问。这丫头平日里怕是让你宠坏了,嘴硬得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不,我这儿的老妈子瞧不过就出手训诫了一下。我瞧着的,下手不重,是琪儿这丫头夸大了。”
我恨恨的咬着牙,这叫下手不重?那再重点,岂不是要出人命?!
“琪儿是我的丫鬟,平日里几乎从不涉足你的宅院,怎么就有人看见了,是哪一个?哪双眼睛看见的?”
边上站着一个妇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一双眼小的跟绿豆似的。见我看着她,她就缩到边上去了,一双小眼睛还止不住的往云音梦身上瞟。
呵,女人!
琪儿在我身后,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衫,没哭,只是咬着唇,摇头。我知道她不愿意我跟云音梦撕破脸皮,可她被打成这样,我没理由视而不见。
我来这儿的时候就下过决心,再不让人随意欺辱,欺辱我的人,也不行!
我走到那婆子面前,凑得极近。花香,缓缓飘散而出,渐渐浓郁起来。
我放柔了声音,轻言细语。
“你且说,那日可是真看见琪儿进了大小姐的屋子?”
那婆子神情有丝毫恍惚,却也极力抗拒。
“你说啊,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说这瞎话?是不是大小姐,是不是云音梦指使你了?!”
香味变得厚重而压抑,琪儿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而云音梦也扶额摇摇欲坠。
“你说话!”
那婆子最终撑不住,双目一闭,形如傀偶一般。她一字一句,重复起来。
“琪儿没去,没进屋子,是大小姐叫我这么说的。她没进屋子,没进。是大小姐叫我说的,是大小姐。”
我咬牙切齿,看着那个靠着柱子才能勉强站住的女人。忽然,我笑了起来。她不是说只是问话,不是说下手轻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凑到那婆子耳边嘟囔了几句,就见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细长的柳条。她一步步,向着云音梦靠了过去。
“你……你要做什么?做什么?!我是你姐姐,我是云府大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那婆子浑然不听,一下下狠狠的抽打在云音梦的身上。
“我的好姐姐,我可算看清楚了,这下手……是真的不重。”
云音梦东躲西藏,却还是挨了好几下,有一下很重,在她额头上,渗出了血丝。
我扶着琪儿出来,见月寒就在门外。他瞧也没往屋子里瞧,伸手过来帮我扶琪儿。我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女人哭叫不止,四下逃窜很是狼狈,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我闭了闭眼,将那香味散去。那婆子立刻清醒过来,吓得魂不附体,丢下柳条就跑了出来。
我扯了扯嘴角,冷冷看着那个女人,。
“云音梦,我今日就到此为止,若是……你胆敢有下次,别怪我不看娘的面子!”
随后我就带着琪儿去了楚大夫那儿。
“伤倒是无大碍,虽瞧着严重实际未伤到筋骨。我开些药,外敷内服,养个半月也就足够了。只是……”
我心里一揪。
“只是什么?”
楚大夫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琪儿的脸。
“只是这脸怕是破了相了。”
从此……琪儿的额头就留下了疤痕。她才多大,就要因着我受这样的苦。我抱着她,小心翼翼,想哭却哭不出。琪儿也不说话,只是拥着我,安静的……可怕。
琪儿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只好自己回了屋子。还没进屋,就看见爹站在门口。我迎上去,还没说话,就挨了一巴掌。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让我有些懵。我到云府这些时日,爹待我向来是极好的,连重话也未有过半句,更别说这般动手打我了。
“那是你姐姐,是云府大小姐!你怎可教一个下人如此教训她。如今,你可闯下了大祸,你姐姐……音梦她,她破了相了!你让她日后如何自处?!我待你从来视若己出,却不曾想,你这般待我!”
我憋着气,嗓门也大了起来。
“琪儿也破相了,琪儿才那么小,爹你可曾想过她?大小姐又如何,我姐姐又如何,就可以这般作践底下人吗?下人怎么了,下人就不是人?就该被这样打骂污蔑吗?”
爹气的不轻,冷哼一声,甩手就走了。
我捂着脸,就坐在门口。脸颊上很烫,却不怎么疼。我吹着夜风,想着刚才爹的话。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虽然待我百般好,可一旦他亲生女儿跟我产生冲突,他的心,到底是偏的。
我虽不怪他,却也无法释怀。
只因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这般袒护,全然不顾下人的死活。倒是真让人心凉。
“夜里凉,进屋去吧。”
月寒不知何时来的,见我不动,便坐在我边上。虽然隔着些距离,却也让人心里一暖。
“听了这些,看了这些,是不是觉着云府也好,花神也好,都乱糟糟的,另人烦心的很?”
“未曾。”
我听他这么说,不由的转头看他。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倒像是浅浅笑着。他的眼神远远的,似是瞧着那夜幕尽头一般。只是那双眼里,是浓重无法掩饰的寂寥。
“月寒可是活了许久?”
“音竹姑娘为何这般说?”
“总觉得,你的神色里说不出的落寞孤寂。这一双眼,倒像是看尽了人世冷暖一般。这神色,我只在饱经沧桑的老人身上瞧见过。月寒……瞧不出年岁呢。怕不是个活了千年的妖精?”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我随口胡诌的,所以也没盼着他答。
我坐了一会儿,是真觉得身上凉了。
“在下……确实活了许久了。”
我在门口一顿,不由的回头看他。
只是他站了起来,站在了月光的阴影里,我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那,是活了多久?”
“很久了,久的已经忘了时日。音竹姑娘的话不错,在下,也确是个饱经沧桑的迟暮老者。只不过,这容颜不老,倒是让人心伤。见多了离别,生死,这心境也确是再难起什么波澜了。姑娘今日怕是累了,这些话就不必记挂了。早些歇息去吧。”
月寒的话我虽听了,却未曾全然明了。只怕他这话跟他那花仙的神力有关,容颜不老?又或是……永生不死?
我倒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怕是明日,云府上下要闹个鸡犬不宁。云音梦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今日吃了这样大的亏,又破了相,明日准得闹个天翻地覆。我倒也不怕她,大不了我就离开云府。只是……我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离开了云府……我可还能好好活下去?
前路艰险……
也不知道琪儿好些没有,一样是人,一样破了相。奴婢无人问津,而大小姐就时刻被人挂念。封建制度社会真是到了哪儿都一样,我越想越放不下琪儿。在楚大夫那儿的时候,她一声未吭。我怕她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来。
我又爬起来,穿上鞋袜衣衫,提着灯笼,去了楚大夫那儿。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哭。仔细听,那不是琪儿是谁。她哭得伤心,声音却很是沉闷,怕是……捂着嘴,怕人发现。我的手在门上停了好久,到底没有敲下去。
说到底,我也是始作俑者。
还是让她此刻好好静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