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走后两个多月,云府才算勉强安稳。娘的身子不如从前,总是咳嗽,气色也不好。姐姐整日在外奔波,虽说为云府稳住了外头的生意,却落下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名声。楚离走后,琪儿的心也跟着走了,整天闷闷不乐。
晚膳时,几个女人坐在一起,把我憋闷坏了。
“姐姐,若是一会儿空下了,去我那儿坐坐,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难道你还藏了金银财宝?”
“我哪有那般俗气,可是比那还好的东西~你来就知道了。”
大约是我这语气逗趣,娘的脸上也难得有了几丝笑意。
用过晚膳,姐姐如约而至。我拿出上次让琪儿买来的玩意儿,捣鼓起来。虽说这些胭脂水粉比不上现代的遮瑕膏、BB霜,可成分上却十分自然亲肤。我在那些东西里加了牛奶、珍珠粉,调和好了,质地跟那BB霜也差不了多少。
我弄完,伸手就往她脸上抹。
“这……什么东西?”
“哎呀,你别动,保证不害你,你信我一回。”
她神色犹疑,到底还是没起身。
我一边仔细的替她涂抹,一边瞧着她的面容。我对这位姐姐从来敬而远之,如今虽亲近些了,可我也知道,只要她脸上的疤痕一日不除,她的心里,总还是有疙瘩。我担负着花神的名头,早晚……怕是要离开云府的,娘……就只有她可以照料了。为了这,我也要对她好些。
“这东西怎么湿乎乎的,可别把我涂成个大花猫。”
“哪有这般漂亮的花猫,不信你瞧。”
她睁开眼,对着镜子中的容颜久久不能出声,她摸上额头,竟落下泪来。
“哎~~别哭别哭,妆要花了。”
“这是何物,这般神奇?!”
“这是我的方子,我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这疤怕成了你的心病。不管怎么说,当初这祸的确与我有关,我不能视而不见。这东西虽不能完全治好,却可以让那疤变浅变淡,即便是你青天白日里见人,也没人瞧得出破绽。”
她不语,只是紧紧的抱了我,紧紧的。
替她化完妆,我又仔细的瞧了一遍,确认十分完美后,让她见了月寒。
我知道她中意月寒,可月寒的心思不是我能摸透的。私心里,也许我不希望月寒与她两情相悦,月寒很好,十分好,可就是这好,让人觉得这般飘渺虚幻。抓不到,摸不着。若是可以,我期望她能选个好夫婿,能宠她爱她,两个人相濡以沫,一生一世。
我见她在月下浅笑,面若桃花。而月寒只是静静的陪她站着,虽不说一句,却也没坏了气氛。
我一扭头,瞧着那个绣花几次扎到手的姑娘。这儿还有一个!
“琪儿!你来!”
“小姐。”
“楚离走了,你的心也跟着飘走了吧。”
“奴婢…奴婢没有。”
“还嘴硬,你说好给我绣出水芙蓉的,这会儿绣成压扁的樱桃。”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奴婢……奴婢这就拆了重绣。”
她一着急,拿着剪子就去剪。我伸手拦了一下,一把拽过她。
“傻丫头,谁要你重绣,这些东西我无所谓,你绣什么给我都行,反正……我也不懂欣赏。眼下要紧的,是你的脸。好好的坐着,别动。”
琪儿听话的点点头。
不过多久,一个俏生生的丫头就诞生了。明眸皓齿,眉眼间带着丝丝情谊,那唇微微一扬,能勾了人的魂去。琪儿……居然这般美。素日里她不打扮,穿得也是奴婢的衣衫,倒是让人忽略了她的小家碧玉。如今一打扮起来,可不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坯子嘛。
“这……这是奴婢?”
“傻瓜,这不是你是谁?不信你动动,铜镜里的也必定跟着动。”
这傻丫头居然真的动了动,还伸手掐了一把她自己的脸。
“嘶……疼,是真的,这真是我的脸!”
可随后,她忽然又落寞了。她低着头,揉捏着衣衫。我知道她想什么。好不容易有了这张漂亮的脸,可那个她的悦己者却早就没了影。说起来她喜欢上的,也是个烫手山芋。一个好好的皇四子不在宫里,一出生被扔到了宫外。如今又不知所踪……怎么想都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选择。若是日后皇四子入宫,那免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若是他不入宫,那些探子大臣又能否饶过他?
我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这两个痴心的女人像极了原先的自己。我瞧着云音梦,瞧着她眼底的眷恋和希冀。我瞧着琪儿,瞧着她眼底的落寞和心伤。这便是爱情……不讲道理、毫无征兆,匆匆来让你心神向往,匆匆去让人伤心断肠。
我见月寒背手而立,月光洒在他的衣衫上,如同银袍。他微微低着头,低垂着眼眸,唇边虽是有笑意,眼底确是空灵。
这个人……怕是没有这些俗情吧。
哎~可惜可惜,凡人的忧愁只有凡人自己懂啊~
夜里,我独自一个在窗边吹风,我也不想夜夜如此,可这地方又没有手机电脑,书倒是有,可有好些生僻字,语法似乎也不同。看了不懂……看来何意?
我瞧着窗外,瞧着已经入睡的云府。四周都那么安静,只有风声,像是踮着脚的精灵,在云府里游荡。烛光印在窗户纸上,印出一个浅浅的白圈。我不禁来了兴致,对着那烛火做起了手势。兔子、狗、老鹰~影子里出现了各种动物,我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可没过多久我就不玩了,那感觉……就像是周伯通在玩左右手互搏,这该是有多寂寞啊……
“哎~~好无聊啊。”
“怎么?今日也睡不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不过瞧见月寒那身白衣,我这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倒也不是睡不着,只是觉得无聊。”
“无聊?”
“对啊,无事可做,无聊、闲的、闷的,随你怎么说,反正意思差不多。”
他瞧着我,似是若有所思。
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很好看,那双手干净而修长,就那么支着下巴,看起来……像是一尊玉雕,美得洁白无暇。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却并不冷漠,只是有恰到好处的客道感。他的腰上,还带着那只玉笛。
“你的笛子借我玩会儿。”
“即是想要,拿去便是。”
这笛子黑的发亮,我居然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这东西是古老的中国乐器,我只记得大部分笛子是竹制的,不过玉笛也不算少见,要论稀有,怕是骨笛。可惜骨笛听着名字就叫人毛骨悚然,更别说吹了。我听人家说制作笛子的最好原料是竹子,因为竹笛声音效果较好。可自从听过这管玉笛的声音后,我便觉得,玉笛的声音更为悠扬清雅,更空灵卓绝。兴许,除了笛子本身,与这吹奏之人也有关。
我对着孔洞,刚准备吹下试试,唇却被人挡住。
月寒的手背凉凉的,贴着我的唇,让我一时脑子一懵。
他抿了抿唇,似乎……微微红了脸,不过这般美的景致当真是昙花一现,再去瞧,已经瞧不见了。
“这笛……我今日吹过,若是音竹喜欢,我日后……替你寻一管。”
“不……不必了…我只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想学。”
我想起他说他今日吹过,若是他刚才不拦,怕是我已经跟他间接性接吻了。虽然我是个现代人,可接吻这种事……确实没体验过。见他红了脸,我也羞涩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语。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楚离回宫了。”
我闻言不答,只是瞧着那天上的月。众星捧月,星星再多也只有那么一个月亮。就如同那位高权重的皇位,只此一个。九王夺嫡的惨剧我还记忆犹新,如今……竟是要亲眼再看一回?楚离自幼不在宫中,如今回去了,又是否前路坎坷?
难怪人说莫生帝王家。帝王家无血亲可言,有权有势的真命天子只怕也只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想想楚离以后的日子,我不由的有些叹息。才多大的孩子,就要去见那些卑劣阴暗的手段,只盼他能保住起初的赤子之心。
“他不会有事的。”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他没事,只怕到时候,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
“他的命如此,躲不了。”
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依旧,瞧不见前路的担忧,也瞧不见以往的叹息,就是那么清澈空灵。就好像他这般一站,遗世而独立。淡然、洒脱……什么都看开了一般,却让人觉得这般不真实。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些。”
“知道哪些?所谓天命?轮回?月寒,你是花仙,你的异能究竟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转身似乎要离去。
“连我也不能说?”
“夜深了,早些歇息,若是你明日还想知道,我明日说与你听就是了。”
我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担忧着、疑惑着渐渐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