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走掉了。”桂宝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子，听得沐帆的脚步声远了，回头窃喜似的轻声笑了笑，“那么，小白，有什么事情吗？”
虞白正低头思考什么，猛然被叫到名字，惊得小脸微微抽搐了下，紧张地抬起头：“我、我是来……”
桂宝竖起一根手指：“嘘，这里……好像有点不适合说话呢。”
隔着偶尔被风吹起来的帘子，还能感受到叁号温泉灼人的热气，以及徐寂聒噪的说笑声。虞白愣了愣，好一会才看明白桂宝的意思，匆忙低头挪开目光：“说、说的是呢……我们换、换……”
“嗯，换个地方吧。”桂宝背过手，轻快地点了点头。
两人缓缓沿着走廊朝客厅的方向走去。桂宝在路途中似乎对这座陌生的旅馆内部充满兴趣，好奇的眼神旁若无人地四下打量着。虞白默默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地在她的背影上扫一两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那个，”咬了咬牙，虞白还是怯怯地启唇道，“太……太好了呢。”
桂宝：“诶，你是指什么……”
虞白憋红了脸：“就是……那个，我刚刚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徐寂同学他们几个朝温泉走过去，就很担心你怎么样了……总之，你能出来真是太、太好了……”
桂宝怔了一下，愉快地勾了勾嘴角，拉住虞白低垂的小手：“谢谢你，小白。”
虞白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浑身都僵硬起来，有如一块硬邦邦的铁板，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对劲起来。
仿佛是空心的木地板在踩着纸拖鞋的脚底发出清脆的声音，视野两侧的灯光发出明亮温暖的光，将冷硬的气氛悄悄地烘热起来。桂宝自然而然地牵着虞白的小手，配合她的脚步走在她身边，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受宠若惊的虞白花了差不多经过半条走廊的时间来习惯身侧女孩手心的温度，回过神的时候，大厅稍有不同的偏白色灯光已经近在眼前。
乱麻一样剪不断的内心被手心传进来的温度反复冲刷，烦躁和纠结竟一点点地被洗涤掉，现出里头早早下定的小小决心来。
自己正是为了坦白这件事，才会在那门口焦灼地等待那么久的。如果现在不快点说出来，恐怕以后就……没有那个机会了。
必须说出来！
虞白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桂宝的小手：“小桂……”
桂宝：“嗯，怎么啦？”
“我……有事想和你说。”
虞白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她尝试着顿了顿脚步，桂宝也随着她停下来，诧异地歪头看她。
桂宝搓了搓眼睛，似是有点困意，带着一丝慵懒，小声地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正式？”
这会虞白却又没声音了，只顾埋着头，隐藏在刘海下的双眸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弯腰驼背，像躲着什么似的蜷缩起身子，愣是把被灯光拉长的身段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也就是说，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也是这种丑态吗……
见虞白没有动静，桂宝疑惑地挑了挑眼睫上方那对俏皮的细眉，咬了咬唇，又问了一遍：“小白，你在听吗？”
虞白猛然惊醒：“啊，对、对不起，我……我有点走神……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桂宝正欲回答，一个哈欠却先声夺人，愣是把她眼角的泪花挤出了点来，羞得她匆忙擦了擦，仿佛困意全都一股脑儿转化成了脸颊上的红热。
“是不是太困了？”桂宝欲盖弥彰地对虞白强笑了下，不好意思全写在了脸上，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虞白说话，“泡完热水澡就是会困呢，嘻嘻……”
虞白手指抖了抖，牵强地跟着附和道：“就、就是说啊……”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气氛再次沉淀下来，只剩下清脆的脚步声循着空心的木板溜远了去，走廊里仿佛回荡着两人激烈的心跳声——或者说，虞白一个人的心跳声。
人紧张起来就会这样，心脏仿佛被抓到耳边，有如暴躁的人敲门那样杂乱而急促的怪响，总是令本就心慌的人儿心中更加添堵。虞白咽了好几次唾沫，盘算着怎样再次打开话匣子，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往往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像咽喉被什么人扼住了一样。
怎、怎么会，自己……为什么！明明早就已经做好觉悟了才对！
虞白不管不顾地狠狠闭上眼，一把拉住了往前走去的桂宝，失声大喊了出来：“小桂！”
桂宝不解地停下来，回头向她投去疑问的目光。
“我，我有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虞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内心的畏缩让那双坦然而纯洁的眼睛添了浓重的一笔，眨眼间化作了带有审视意味的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身体。
而事实上，桂宝只是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微微笑了笑：“怎么了，我听着呢。”
“我、我我……其实我……一直……一直都……”虞白第一次觉得发出声音是如此的困难，即使调动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堪堪让那疲惫的喉咙低沉而沙哑地如是残喘着，薄薄的汗牢牢吸附住刚换好的上衣，黏黏的很难受。
“一直……都……都对……沐……”
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出来，芒刺在背的少女仿佛陷身泥沼，寸步难行。这时，桂宝却予自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小廊灯出神，突兀地说了句：“对了，小白，这次温泉之旅过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唔？”虞白措手不及，就着哽咽的腔调低低地应了一声，脑中缓慢流动的血液似乎停止了一瞬，一片空白。
“还、还没想好……”
“这样啊，那黎黎呢，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虞白不解其意，被动地摇着脑袋：“没有……？”
她们俩从没探讨过这个问题，仿佛她们的归宿一早就理所当然地确定好了，没有商讨的必要。
“诶……？”
但是，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虞白呆住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还回得去呢？为什么内心会这样笃定？明明……她对沐帆说过那样的话……是她们打扰了别人的私生活，擅自闯入不说，难道现在还要继续死皮赖脸地赖着不走吗？
可是……在曾经的“上司”被逮捕归案的这个神界，又有哪里会容得下两个无依无靠的杀手、两个女孩呢？
虞白的两眼有一点放空了，面前的一切正随着瞳孔的放大而模糊。
桂宝轻轻笑了笑：“看样子，你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是吗。”
虞白机械地点了点头，眼睛似乎有一点湿，但她察觉不到。
一只小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她面前。
桂宝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么，我可以邀请你们，继续去我们家里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