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你没事吧!怎么声音……尖尖的?”果然,这一声余音绕梁的刺耳低呼没能逃过平原兔子一样的耳朵。他卷着低垂的浓眉追问了两句,可怜的老木门又被砸得嘎吱响。
沐帆的额角已经近乎布满冷汗了,该坦白还是接着想办法隐瞒,这是个问题。紧盯着不远处门缝漏进来的微光,他一时间竟失了方寸。
“小帆?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耳畔接二连三地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概是平原在门口来回踱步的缘故。沐帆知道,自己必须给一个答案了。
“我……我刚才……喉咙有点不舒服。”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不舒服?怎么了吗?”
“就是有些疼,大概是刚才车上薯片吃多了的原因吧。不小心就破音了,没什么大碍。”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话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桂呢?”
少年神色一滞,生怕少女又一不小心失声叫出来。万幸的是,这次身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估计是努力忍耐住了呢。
“宝贝去另一边的厕所了,不然你以为呢?”
“喂喂,小女友都那么不舒服了,你还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别的地方?”凭借自己对某位护妻狂魔的了解,平原理所当然地瞪大了眼,满面惊讶。
“要你管!那个厕所也不是很远,而且宝贝也好了不少了。”言多必失,沐帆不再和主任纠缠,当机立断地下了逐客令。“我手洗完了,还要稍微解手一下,你先回车上去等吧!宝贝我一会会去接的,你别多管闲事。”
“是是是,我哪敢管呐!您老安排好了就行,我放心地回去等咯!”
嘹亮地顺口吹了几声悠长的口哨,平原打着趣掉头走远了。
“这家伙,真难缠。”
脑袋靠在门边,侧耳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沐帆才终于安了心。他快步走回里间,声音还暗藏着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宝贝你太棒了,很努力地忍住了吧?怎么样,差不多也应该好了……吧。”
语速一顿,他呆立在拐角的墙边。眼睛早已完全适应了这个没有灯光笼罩的黑暗,面前的景象也清晰地宛如白天一般。桂宝早已穿好了裙子,衣衫虽说有些凌乱,但也还算整齐。但她的脸色,却并没有像她的衣服那样一如往常。本来只是稍稍泛着红晕的双颊此刻仿佛被点着了似的,颜色深得可怕,下唇被上门牙死死地钉住了、干裂的唇瓣渗出不易察觉的血丝。她闭紧了双眼,神志不清地跌坐在便池边上,脑门抵着瓷砖、搅得发丝成了乱麻,使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宝贝!怎么了吗?又开始不舒服了?”呆了那么两三秒,少年脑回路的运转速度才堪堪追上事态的迅速变化。他两步并作一步,瞬间来到桂宝身边,指腹已然与滚烫的额头摩挲。
之所以还未触碰就说滚烫,是因为那个颜色……光是看着那种不正常的淡红色,脑中就能自动想象出其中的温度。果不其然,非但温度不低,少年的手指甚至都险些被灼伤、疼得他一个激灵缩回了手。能发出这样的温度,想必是因为特殊的体质以及血统的关系吧,少女看上去并没有被烫伤的样子。
“醒醒,宝贝!现在先别睡!清醒一点!”见少女毫无反应,沐帆一急,又提高了音量。但尽管如此,桂宝那滚烫的娇躯除了略微颤了一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静,浑浑噩噩的神情也丝毫得不到舒缓,仿佛正置身于梦境之中、难以自拔。
“阿……帆……”
。
“我说平原,沐帆小子真的和你说了快来了吗?这都过了多久了!”
车上的暖气老早就出了故障,现在的大巴上早就散尽了往日的闷热,大把大把的寒气还不受控制地往门缝里钻。身上“千疮百孔”,被设计成满身是坑的车门自然不是寒风的对手,只能呜呜低鸣着讨饶。几位娇生惯养的领导们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一个个都叫苦连天。
“对啊平原,沐帆怎么还没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唯一的“侦查员”,也就是刚刚才寻了个位置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平原主任身上。主任抬头,显老的脸皱起抬头纹,看上去真的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当然,小帆说很快就来了。我才回来多久?你们这些老家伙要不要这么没耐心?”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这次的访校活动只需要你和沐帆小子去就结了,为什么要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都连累上?这个月的预算还付不起咱们一伙人的开销,最终还得让咱自己掏腰包!你说这掏就掏了呗,可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集体耐寒训练吗?一个小年轻还没咱们老胳膊老腿来的利索,我看这一代的年轻人,是越长越倒回去了!”一个白须及腰、看上去已有六十来岁,却穿着标准的西装皮裤的老头忿忿不平地说道。
“我看,哪来什么利索不利索的,分明就是那对小两口不知在哪个路口来了兴致,又调起情来了吧?”
“哦哦,毕竟都是年轻人!很有可能!”又一个中年男子甩着自己的钥匙扣,咧着嘴夸张地发出狼嚎一般的怪笑声。
“好了都别说了,正主儿来了。老家伙们都正经点,别让学生看笑话!”透过窗,老张主任有了新发现,不满地敲了敲干瘪的玻璃。一众老者中年全都住了嘴,目光紧盯着缓缓拉拽开的车门。
噌、噌、噌噌、噌……厚底的运动板鞋和铺满薄雪的泥地摩擦发出的轻响,接二连三由远而近。忽地,令所有人侧耳的声音却直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门前猛地出现的黑色身影。
沐帆本来想一举跳上车门,减少快步奔跑给宝贝造成的不舒服的抖动。但就算少女再轻,好歹也是个十七来岁的高中女生,沐帆拦腰抱着她狂奔几十米、还得注意不会太过颠簸使得少女难受,体力早就差不多到极限了。脚步一滑,他整个人连带怀中的桂宝一并朝前倾倒,撞向左侧的车门栏杆。少年一咬牙,脚尖奋力踢蹬,摸索到地面的位置,五指同时弯曲卷住鞋底,迫使他找到一个足以使他改变方向的施力点。膝盖重重地沉下去,伴随着不知是筋还是骨扭曲错位的轻响,少年变了一个方向,背朝车门狠狠撞了上去。急喘着浊气的嘴登时一张,他闷哼一声,疼得嘴角受引力作用一般低垂。
“咳咳……”不待大脑的思考速度跟上自己的行动速度,也不等一众老家伙们惊慌失措地赶下来帮忙,少年攥紧了眉头,翻身上了车,轻轻把安然无恙的少女放在一个空座位上,然后对司机大声吼道:“大叔,往回开!回学校!快点!”
“……什、什么?”热情直爽的司机大叔被少年这一声暴躁如雷的惊叱吼糊涂了,不着头脑地呆愣在那毫无动作。
连迈出两步,之前还彬彬有礼的沐帆一把拽住了司机的衣领,双手青筋暴起、赫然将其显然不轻的身体径自拽了起来。他和司机错愕的双眼四目相对,几乎是从牙缝里崩出几个艰难而压抑的字眼。
“马、上、回、去!现、在!立、刻!”
“哦哦哦!好好,我马上往回开!回学校是吧?”虽然不能说是畏惧,但面对这样暴怒难耐的沐帆,司机大叔竟然在某个瞬间有了一种深深的心悸。瞥了浑身烧红的桂宝一眼,大叔唯唯诺诺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扳转牢牢插进锁孔的钥匙。紧随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沉寂了许久的大巴再次热气腾腾地震动起来。
“对,回学校。拜托了,稍微快一些!”目睹了司机眼中浓浓的惊惧和畏缩,沐帆终于也气累了……不,倒不如说是冷静下来了。膨胀的怒气宛如被戳破了的气球,里边的怒火和气焰纷纷随风而逝,余下的只是无力和焦灼。
不去看面色各异、同样被吓得不轻的领导们,他双腿一软,栽倒在闭眼熟睡的桂宝身边,扶着还未恢复过来的腰和右腿,也默默合上了眼睛。
。
“拜托了……”
“一定……要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