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在隔壁城镇集合。】
“……小帆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青年百无聊赖的声音响起,纤细的手上、一只空茶杯悠悠直转。他抬起头,无声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傲云丝毫不嫌弃地伏在脏兮兮的桌子上,脑袋埋在双臂间,呼吸竟已经趋于均匀了。
拜森苦恼地挠了挠头:“这才坐了几分钟啊……这家伙。”
“嘛,毕竟刚刚在地底下提心吊胆了那么久,可能是累了吧。”纤雪从里间款款走出,单薄的外套和打底裤根本无法敛住她优雅的身姿,手上稳稳地端着一壶白雾袅袅的茶。
她走到桌边,对拜森微弯唇角:“请把杯子放在桌上,我给你倒茶。”
“啊,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白衣青年一愣,随即噌地站起,挺直了腰杆,急促地合眼说道。“不介意的话,纤雪姑娘的份也请让我代劳!”
想来拜森一介深藏功与名、看淡尘与土的高洁隐者,就这样轻松被撩得满脸通红,简直虚长了十几岁的光阴。
“扑……那就有劳了。”纤雪掩嘴轻笑,也不推辞,将茶壶轻轻放在拜森面前,并在他身旁的空凳子上缓缓坐下。腰间偶然露出一瞬的蕾丝花边,又让拜森的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一段小插曲后,桌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哦,除去傲云的鼾声之外。
“真羡慕这呆子,无忧无虑的……”拜森对自己的兄弟早已没了说辞,除了扶额再无他法。他抿了口茶,对纤雪讪笑道:“纤雪姑娘,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嗯,也该做出决定了。”
纤雪同样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双手捧杯,喝得极尽优雅。闻声,她沉凝了片刻,眸中的担忧终归是隐不住了。“沐帆和小桂……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唉。”
拜森烦躁地顿下茶杯,玻璃和石板桌相互敲击,发出好听的脆鸣。
当时地洞忽然被凿开,众人都着实被吓了一跳。沐帆情急之中,背着桂宝跃出人群,转瞬就没了影子。可当他们三人跟着跳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旁观的并非全副武装的铁甲士兵和寒光闪闪的箭矢刀剑,有的仅仅只是一群目瞪口呆的工人和几柄铁铲罢了。想必是他们不辨方向,误入了这块工地的施工范围,这才造就了这场闹剧。
好容易用“地下勘察”这种蹩脚的理由糊弄过了工头,哪里还能找得到沐帆和桂宝的影子?百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求助工头,好说歹说借来了一座平房暂歇,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据工头所说,这里应该是王城附近一座小镇的郊外,距离小镇不过三四百米远。小帆说到隔壁城镇集合……那我们去那里等他们就可以了吧?”
拜森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果不其然,他的提议换来的是坚定不移的反驳:“不行!他们俩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就这样放着他们三天不管,肯定会出事的!”
纤雪柳眉倒竖,叉着腰说得理直气壮:“我们必须去找他们才行!”
“找……怎么找?”拜森很无奈地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片镇郊恐怕有王城那么大了,上哪找去?”
“这……”纤雪一顿,雪白的脖颈上泛了红,一时接不上话来。
“小帆不是说了吗,他也是可以自如地使用一些魔力的。上次他消失的速度你也看到了,几乎和我们的速度一样快。”拜森趁热打铁,“凭借那些笨重的骑兵团,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那小子可机灵得很!”
“……”
“欸,纤雪姑娘你怎么……”
见身侧的美人忽然没了声音,只是歪着头,目光如炬地静默着,拜森不禁感到奇怪,刚要出声询问,却被一只微卷着香气的玉手捂住了嘴。冰冰凉凉的触感和淡淡的清香,以及视线中近在咫尺的五根纤纤如玉的修长手指,让青年的脸再次烧红起来。
他用疑惑的目光投向身侧的女子,得到的是一个严肃的回视,以及一句清冷如飞雪的低语:“噤声。”
仿佛是为了阐释女子的反常行为,门外一切施工的杂声像整座工地忽然断电了一般尽皆消失,空气流动的声音和草坪席卷的声音都一下子变得明显了起来。几声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工头粗犷而阴沉的嗓音猛然在不远处炸响:“你们几个,来我这到底要干嘛?”
这是……对谁说的?
听到话里的意思不对,纤雪和拜森对视一眼,都纷纷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冷汗却不由自主地湿了衣裳。
屋里和屋外,气氛仿佛被坚冰冻结。
工头得不到回答,又提高了音量,声如洪钟:“你们几个,别给我装傻!要么解释清楚,要么就给我滚出去!”
工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了,胡须泛白,两鬓皆霜,可威风却不减当年。这一声怒吼,竟让他们所暂住的石屋都开始瑟瑟发抖了。窗口的茅草战栗,一地的尘埃也被卷上了半空。纤雪只觉得后心一凉,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一股寒流径直扑入她的身体,在她温暖的内脏之间乱窜,一时间身体仿佛跌入了冬河,鸡皮疙瘩很快覆上了光滑的肌肤,如坠寒冰。她一声低呼,脚步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
拜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左臂,顾不上避嫌,半扶着她在凳子上重新坐下,一只手上白光乍现,魔力化为暖流,摁在她的后颈处。纤雪闷哼一声,泛青的脸色渐缓。
青年也在凳子上坐下,脸色同样不大好看,低声支吾道:“这老头,好恐怖。”
“……嗯。他的气息、非常可怕。”
纤雪的从容被尽数摧垮,冷若冰霜、身体犹自发颤。“比郑公公……还要恐怖!”
正当他们说话间,门外浑重的声音第三次爆响:“阁下还不打算解释,难道是要把你们这数十号人都送与老头子我当地基不成?”
数十号人?拜森浑身一个激灵,非但不肯放松,反而变本加厉地紧张。
果不其然,一个清亮的年轻声音终于含着笑回应,身上的铠甲乒乓响:“先生莫急,在下来此只有一事相求。办完事,我们立马就走,绝不延误您和工人师傅们的工作。”
拜森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挥掌对着傲云的后脑勺就是无声的一掴。
“呆子,起来!”他低声咆哮着,尽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快起来!追兵来了!”
是的,那个年轻的声音,正是先前和沐帆发生过对话的青年将领,猎骑兵头帅鸣鸿。
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该死,忘了那个洞……”拜森一捶桌面,牙齿恨得吱吱响。“我怎么这么疏忽!”
“不,填洞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的失职。”
纤雪蹙着眉,义正言辞地推开了拜森还在输送魔力的手。
“我只是刚刚魔力竭尽了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拜森,你听我说,一会我出去自首,和鸣鸿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把他从这里引走。然后你俩从后面的矮墙那里逃离。”
“那怎么可……”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纤雪摇了摇头,示意拜森不要说话。“用我一个换你们两个,这是现在最划算的方案了!晚一点等这里暴露,我们三个都走不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没说你的方案不行。”
拜森同样皱着眉。“但执行方案的人,必须是我。”
“你……”
“我魔力还很充裕,而且前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的实力,想要逃脱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让我去,我们三个人都能逃掉。”
“不行!你刚刚给了我那么多魔力,现在怎么能……”
“我的魔力才不止那么一点!别小瞧我了,纤雪姑娘。”
拜森打着哈哈,脸上反而多了笑容:“就这么决定了,不接受反对意见!”他回头瞥了一眼尚自熟睡的傲云,然后果决地扭过,大踏步往屋门那里走去。
“云这家伙大大咧咧的,还请姑娘莫要嫌弃。别看他这样,醒着的时候还是蛮靠谱的。”
“等等,你回来!我还没同意……”纤雪看拜森脚步轻飘飘的,几乎撑着墙才能使步伐平稳,更加急了。
可屋外的一声惊雷,硬是让她的阻拦缩进了喉咙里。
那是工头的声音,像闪电划破晴空。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