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琴在门外候了片刻,只听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漏出点杂音,里面的人仿佛在慌张什么,脚步凌乱。不一会,用湿毛巾擦着脸的沐帆利索地旋开房门:“妈,你找我?”
他看上去很无辜,额角的几缕发丝沾了沉甸甸的水珠,软趴趴地伏在眉间。
在少年的背后,桂宝正乖巧地坐在床边,膝上放了三两件叠好的衣服,手里还在忙活个不停。地上的背包半开着,隐约看见里面鼓鼓囊囊。
水琴蹙了蹙眉,却品不出什么违和的地方。方才那一阵警官捉贼般细碎的脚步确实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可眼前的景象——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少年和坐在床边收拾衣服的少女,怎么看都很正常。
正常得过头了。
纵使沐帆已经用冷水抹去了醉色,但桂宝小脸上羞涩的痕迹却还是逃不过沐妈妈的眼睛,当即会意地笑了笑,对着自家儿子眨了眨眼。
沐帆装傻不误:“妈?”
水琴见他死不承认,也不戳破,只是故意笑吟吟地道:“看到小桂这么贤惠,妈也就放心了——这回倒真让你这小子撞了运,捡了个这个乖的媳妇。”
桂宝耳朵漏风地听进了只言片语,刚竖起的双耳立刻微颤着垂下,耳根登时就红了。沐帆不知如何应答,倚在门边讪讪地笑。
可明明应该笑得牵强,水琴却分明从儿子的眼神里瞧出点骄傲的意思来,白了他一眼:“瞧把你乐的,快点帮小桂收拾去!我让茉莉在客厅等你。”
沐帆如获大赦,连声答应,随即掩了门,灰头土脸地进了房间,没走两步便软软地倒在床上。
“怎么了,这不是很成功吗?”桂宝忍着笑,努力想在沐帆的一脸生无可恋中找出点能让她继续维持矜持和贤淑的缘由来,但终于还是扑哧一声,幸灾乐祸地一笑。
沐帆没好气地直起腰,准备好好训训自己这没良心的小媳妇,可一口气没上来,反而手底一滑,再度回到了床被的怀抱。
桂宝笑嗔道:“没事吧,至于那么严重吗?”
“应付的是我,你当然不觉得严重。”沐帆无赖地搂住桂宝的小手,少女的脸明明暗暗,却没什么反抗——反正对这流氓说理也没什么大用。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正在逐渐适应沐帆那越发无法无天的行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沐帆惬意地揉了揉少女软软热热的小手,深知凡事须得知足的道理,见好就收地从床上跳起来:“好了,抓紧时间收拾完吧。”
桂宝低低地笑应了一声,手背上来自少年的温度尚存。
约莫三四分钟之后,陷在客厅沙发里,优雅地品着一小杯清茶的茉莉听闻走廊里传出开门、关门的响声,稳稳的双手不由得颤了颤,几滴热茶险些溅出。
沐帆扛着一只硕大的背包,和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袖水手服的桂宝一起来到了客厅。茉莉匆忙站起身,小跑着迎上去,波澜不惊的内心溢出几朵兴奋的浪花。
这可是她第一次和沐帆一起出去“旅行”,就算目的不纯,也足够她彻夜未眠、心潮澎湃了。
沐帆在鞋柜边蹲下,利索地系着鞋带,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茉莉道:“说起来,茉莉……你知道怎么去神界吗?”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茉莉温雅地点了点头,手里是主动从沐帆身上接下来的背包,被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我知道怎么打开传送门,沐帆大人不必忧心。”
连夙芯一个小小的神使都懂得开门的方法,茉莉身为长期侍奉神王纤雪的侍从,当然不可能不会这种小把戏。
“我已经说过,不用这么叫我也没关系……”沐帆无奈地提醒道。
关于这一点,茉莉却总是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固执:“我喜欢这么叫,您别再劝我了。”
兴许是担任宫里的女仆久了,一时间很难改变习惯吧。
沐帆也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见茉莉这样坚持,也就一笑而过了:“嗯,那我们先到小区门口去吧,我联系一下徐寂他们……宝贝,鞋穿好了吗?”
桂宝咬着唇,扶着墙单脚颤立着,一只手的指头正顽强地和鞋跟作斗争:“可能……还没?”
沐帆瞠目结舌,咂了咂嘴,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子替冒冒失失的少女松了松鞋带,然后用手扶着她的玉足,轻轻将那裹着黑丝的脚后跟塞进了鞋中。
感受到脚跟处与沐帆手指的接触,桂宝快被冲进大脑的血液烧糊涂了,傻站在那儿不敢乱动。
“这样就好了。嗯,你一直提着脚不累吗?”沐帆无语地敲了敲桂宝僵直的小腿,“别杵在那儿当壁纸了——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晕乎乎的。”
还不是因为你!少女羞恼地在心里想着。
茉莉百般无奈地被迫咀嚼着狗粮,正好瞧见走廊里步出刚解下围裙的水琴,像被压迫的百姓看到了起义军那样喜出望外:“阿姨!”
“都说了,要叫姐姐。”水琴笑吟吟地纠正她,随即又打起了儿子的主意:“怎么了小帆,临走还不忘甩妈妈一脸狗粮吗?”
沐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快速替桂宝系好鞋带,一耸身触电般弹起身来:“没,没有。”
水琴:“你这孩子,在老妈面前就索性坦率点怎么样……遮遮掩掩的,真当我们是第一天做母子吗?”
果然,这可恶的女人刚才已经分明看出了自己和宝贝的伪装——沐帆更加确信了这一点,顿觉脸上无光:“咱就要说再见了,您的嘴能别那么毒不?”
“收到。”水琴笑眯眯地一挥手,“对了,等会儿我把你这里收拾一下,差不多就得回我自己家去找你爸了。你自己在那什么……神界对吧,玩得开心点哦~~”
沐帆:“……”
正常情况下,不是都应该说“小心点”之类的吗!
儿子远赴异国他乡,不,这已经是异界的水平了,当妈的不仅不阻拦,甚至还一脸轻松地让他“玩得开心点哦”?
要么,这妈心实在是大;要么,这儿子是捡来的。
沐帆认为,自己大概是第二种:“……我还真是谢谢您了。”
“哎呀,你和自个儿的妈客气啥。”水琴软硬不吃,笑嘻嘻地照单全收。
沐帆觉得,自己要再在这家里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悻悻地一拂袖,从发愣的茉莉肩头拎回了自己的背包,闷着头出去了。
茉莉在和水琴道了别后,也跟了出去。
当桂宝跌跌撞撞地穿好鞋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一个。她慌忙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裙,脸红红的小步来到水琴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阿……阿姨,我、我也……要走了。”
“还叫阿姨吗?”
诶,桂宝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水琴温和的笑容:“不对吧?好好想想,叫我什么?”
这暗示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可以说是明示了。
桂宝会意地点了点头,哆嗦着重说了一遍:“那个……对不起,姐姐,我……”
“噗……”
令少女意外的是,水琴闻声,竟下意识地笑出了声,连眼泪都被笑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有什么可以引起这位未来婆婆这等兴致的笑点,畏畏缩缩地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水琴堪堪止住笑,颤抖着肩膀轻轻捏了捏桂宝手感极佳的小脸蛋,笑道:“我的傻闺女,你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成心想要逗阿姨笑?”
桂宝吓得一哆嗦:“不,不是,我没有开您玩笑的意思……”这蠢萌蠢萌的姑娘,把水琴的玩笑当了真,战战兢兢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坏了自己在沐帆母亲面前的形象。
听网络上讲,进门的媳妇最难过的就是婆婆那一关——桂宝原先不觉得,到了这会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心里七上八下的。
水琴愣了愣,脸上绽开一抹难得慈祥的笑意——为了不显自己老,她通常不会这么笑。眼底安抚的柔光映入桂宝的眸中,缓缓地平复着她浮躁而焦急的心情,仿佛给一团捣乱的心火浇了盆冷水,少女深呼吸了几下,冷静了一点的小脸上却仍然表现出一抹怯怯的疑惑。
她是真的没听懂水琴那几句话的意思,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水琴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难得想要当一回电视剧里的良母,却总和面前这小姑娘对不上电波。她倒也不介意,学着沐帆的动作勾了勾少女的鼻尖,直截了当地调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准备一直喊你老公的妈妈‘阿姨’吗?”
话说的这么明白,桂宝要是再反应不能,那就真的太迟钝了。她脸皮本来就不够厚,被水琴这么一点拨,好像全身血液的颜色都注入了那白皙的脸蛋中,小嘴虚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在水琴鼓励的目光中,她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扭着手指,低声道:“妈……妈妈。”
“乖孩子。”
水琴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把将愣在原地的女孩揽入怀中,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唇印:“好了,赶紧下楼去吧,别让那小子又说是我拐走了他的媳妇。”
“那、那个!”刚被水琴松开,桂宝忽地睁大了眼,大声喊住了准备转身的水琴。
“谢……谢谢您,妈妈!”
水琴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嗯,妈就把小帆就交给你了。”
说到这里,桂宝再也受不住内心不断冲击着的羞涩,用力点了点头,飞快地出了门,很快脚步声就听不见了。
水琴长长地出了口气,满意地笑了笑,抓起沙发上的围裙,脚步轻快地隐没在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