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宁静的夜晚听到母亲躲在房间内,窸窸窣窣的哭声,生怕被人听到,捂着嘴巴无助的哭泣,因为父亲的无情,令她绝望,她那么需要保护,作为他的儿子,那个时候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偷偷地望着,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陪着她,在深夜中一同哭泣。
还记得,母亲为了自己,凌晨便起身,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她红着眼睛布满了血丝,可依旧微笑着,招呼自己快来坐下享用的样子。
可是,她那么深爱的儿子,她所给予的身体,就这样即将被脱离了,我和她的联系体,被时间打磨着只剩下一丝丝游走的喘息,连从她身体中孕育的肌骨,也即将被冰冷的机械分割开,还有什么能让我把她留的更深一些呢?
还没有看到我长大的样子呢!还没有特别骄傲的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儿子呢!还有那么多的岁月没有陪我走完,就走的那么唐突。
想让您看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就算不再完整,也想让您看到,我击垮一切的力量。
母亲大人,希望你一切安好,因为我很爱你。
这一声爱就这样亏欠下来,再也没办法还,就算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被听到了。我不敢祈求她原谅,就让我成为一个永久的罪人吧。
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根本就没有办法被原谅,这么糟糕的我,不要再因为对我的爱,再残酷的让自己揪心难过了。
一阵哀伤愁云一般的涌来,震撼的心胸,一发难收。只有极度苍白的哀伤,有点像坐电梯急速下降时,内耳的三半规管内的淋巴收到几点摇晃时的那种感觉,内心骤然揪紧。
“那是一个白云愁色的季节”,《餐室岁时记》的仓岛厚这样记载,“明月不归尘碧海,白云愁色满仓梧”,这些就像是我的心情,一片极度苍白的悲寒。
如果再遇见唐颖璐。
虽然不知道这个如果,是不是只是一个如果,就当做是一个假设吧,因为已经不敢再奢求美好的事物降临在他的生命中。
如果再遇见她,一定会远远地避开,只有这样,才不会伤害。我宁可不给予,也不想用自己的手,在她的身上,留下疼痛的印记。
或者说,只是我手里有一块心型的积木无处安放,而她那里,恰好空着一个凹槽而已。被撞击了一下,震动将它们分离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春天的风里卷裹着无数微小的草籽,悲催的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那一片未知的地域,面临着死亡和湮灭,茂盛的柔软嫩草下,满是一片黑色的尸骸。
所有的色彩都在一瞬间褪去了光泽,沉重的琴键上,只留下了黑,种种的落在了G音上,没有办法停下。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唐颖璐还在身边的样子,没有特殊的场景,也没有华丽的长裙,她惺忪的睡颜,轻轻地对我说,“刚才我梦到你了,你非要逼我喝鸡汤,我不喝就咬我的手指。”
这样的片段,一次次的洗刷的神经,她紧张地握着我的手,那么期盼的眼睛,在我耳边,稀稀碎碎的软语,就算我永远都不会醒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一直在我的身边。
她把吃剩一半的饼干,放到我的嘴里,在午后充满阳光的微温中,抱着我看不懂的漫画剧,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以及这里还有她喜欢的高大七叶树和投下的带着湿漉漉泥草清香的树荫。
“色彩的终结”,就像顾客离席归去后的餐桌,空虚无奈,就像海边那已无人问津的席棚小店上写着“冰”字的幌子,徒在风中飘摆作响而兴尽意阑,然而,在这一切行将没落之际,倾注着浓情浓情、惶惶燃烧的太阳却依然懵懵懂懂的散发着光芒,有她陪伴的暖日就这样,以这种强壮的声势,结束了一切的余温,画上了让人无法接受的句号。
灰蒙蒙的冬天总算过去,而我也应该和她做一个道别了。
再也没办法,完整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尽力的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残缺不全的命运还可以抵挡什么?可以给的只有跌入悬崖的凋零。
唐颖璐,如果再遇见你,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保留你最初的美好。
由于每夜劳累,陈嘉豪的脸上已经开始发黄,消瘦了一大圈,坚持的这几日,他觉得已经消耗了身体太多的精力,已经快吃不消了。
顾墨堔在此刻和他一样,白天要睡很久,才有精神醒过来,正在他沉睡的时候,院长忽然来了。
那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一个瑞典人,脸上带着沉沉的眼镜,白色的医者制服让他看起来,很有权威。
“顾先生,你好。”忽然到来的院长,让他有些讶异,因为院长是不会亲自和患者接触的。
“你好。”出于尊重,顾墨堔用英文和这个中文并不流利的老人交谈。
“是这样的,你的病情我已经有所了解,并且一直在关注。由于上次那场意外,现在你的腿部肌肉,已经在慢慢萎缩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有办法承担后果。”他坐下来,表情十分凝重。
“哦?那您的意思呢?”其实顾墨堔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
“必须要尽快截肢,否则影响会很深。”说着,他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顾墨堔的身边,“这是手术协议书,请您过目。”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打开了文件,一页页的翻看着,声音淡淡的,有些冰凉。
“没有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关于假体,我们有全球最好的技术……”他正要说下去,被顾墨堔打断。
“这一点我知道,如果我不签呢?”他放下了那本文件,那些条目,都是老一套的格式,没有什么好仔细研究的。
“请您尽快做手术。”他死死的看着顾墨堔,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