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江边中心医院。漆黑的夜里,这几个字跟鬼火儿似得红彤彤的亮着。
路上向阳一直问我怎么了,
我让他闭嘴,别说话。他终于安静了。
我不是非要带着他来,而是很多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比较壮胆。
大厅里身穿警服端着枪的警察围了一圈,我带着向阳快步走入大厅,上台阶的时候拖鞋拌了一脚,向阳一把领起来我。一米七多的我就这样被将近一米九的弟弟腾空领起来迈过了台阶。
几个警察见我俩进了大厅立刻围过来。
我努力站定,软塔塔的拖鞋让后脚跟冰冷到疼。裹着羽绒服盯盯的看着警察说:“我,是我。”
“人已经在急救室抢救了。你们随我到四楼等结果吧。”警察说完大步的往电梯走去。
“姐。”向阳急忙搂住几乎软在地的我。我攀着他的胳膊对他说:“上电梯。”
电梯的数字,闪烁,仿佛是在计时一般。
深夜的医院的急诊手术室居然除了值班护士台,都是空旷的。楼道空旷,灯光惨白,人影都不如存在,只留下人孤零零的在过道走廊。
“我们已经封锁了四楼手术室。”警察很快解释了为什么整个四楼都是空旷寂静无人的。
“警察,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跳楼了呢?”我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我也不懂,这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先冷静下。”精瘦的警察立在我身边,站的如碑一般威严。这种警察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派出所。
“你好,我们是国际缉毒小分队的刑警,我是王国栋。”他站的笔直,有力的且标准的向我敬了一个军礼。
我他妈哪里受过这种阵仗,顿时腰弯如豆芽菜,一直鞠躬说:“你好,你好,我叫刘安利。”他望向我那高大健硕的弟弟似乎是在询问。
“哦,这是我弟弟,他跟我一起住。就跟我一起过来了。”我继续鞠躬道。
“你不必紧张,先坐下。”他指了指走廊过道冰冷的连椅,自己走到手术室的门口跟站岗一样守着了。
向阳再次问我怎么回事。他个傻子都被震懵了。我见他有些紧张,安慰他说:“没事,不要紧张,我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心里不害怕。爸妈在天上会保佑我们的。”
我握住他紧紧攥成拳头的手,轻轻抚摸。他反手握住我的手,额头已经紧张的有层层细汗,他眼神坚定的看着我说:“姐,我护你。”
一句话让我觉得想潸然泪下。关键时候,只有亲人让你感觉心里踏实有力量,即使他是个傻子。
急诊的手术室门打开,手术床被推了出来,医生也陆续走出来。我立刻从连椅上站起来快步迎上手术推床,这个被满脸血污已经看不出来人脸的模样了,那一刹我在想是不是搞错了?根本不是陈圆圆的妈妈,毕竟警察在电话里向我确认的名字是陈萧然。
急切的问护士,什么情况。
护士只简单的对我说,再观察。
病床被推进了隔壁的病房,我们被护士拦在了门外。
扒着门上的透明玻璃一直往里看的时候,王警官走过来跟我讲,我需要跟他回局里做一个笔录。
我问王警官她会不会醒来,王警官说医生说了看个人意志。
“王警官,能不能让我朋友过来看她妈妈最后一眼?”说完我感觉自己的泪水要从眼眶流出来了。
“这个要向上面申请。她是重犯。”王警官看了看病房里躺着的人。
“等你们申请下来,人早没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但制度不能改变。”
“要不这样,不进去,就这样隔着病房让她看看可以么?”我祈求到声音颤抖。
“这可能是他们母女最后一次见面了,她女儿也是重病要死了。”嗓子紧的我每次发生都如快要崩裂的皮筋。
王警官沉默了几分钟,说道:“你先随我们去做笔录。你把地址说一下,我派人去接她女儿。”
由于我的坚持,询问在医院里进行了。医生把值班室让给了警察做询问室。
三个警官,身后两个持枪岗哨。门外,我知道还有警察。
警察只让我一个人进去,但是弟弟的傻劲儿又上来了,非要跟我一起进去。我怎么安慰都不行。警察强行拉他,他嚎叫的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奋力挣扎的两个警察都按不住。我怕警察伤了他,也加入了混战。
最后我给王警官说我弟弟脑子有点问题,人傻,而且他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我保证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王警官最后算是通融,让弟弟跟我一起进询问事,不过要戴上手铐,蹲在室内墙角。
向阳如笨熊一般戴着手铐,蹲在墙角,双手举过头顶,旁边有警察看守。
我坐在一张简单的就诊椅上,与三位警官对望。心慌如鼓,乱如麻,疼若针扎。
“姓名”
“刘安利”
“籍贯”
“哈尔滨xx城xx县xx村xx庄第二小队。”我如实报出来出生地,我敢保证,这个地方荒诞的这仨警察都得懵逼的去翻文献。否则他就算是把地图扣烂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这个人见过么?”一个警官举起来一个照片。我坦白的说自己看不见,后面的那个端枪的拿着走到我跟前给我举着让我看。
“认识。”
“你跟她什么关系,根据我们侦查监控,她在国内这段时间,跟你联系是最频繁的。”
我一听这话,激动的站了起来说:“警官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是我朋友的妈妈,我朋友病了,然后她回国,我替朋友接待一下,就这个情况。而且她给我说她叫蔡霞,不是你们打电话时候问的陈萧然。”
我一站起来,向阳也在身后站了起来,被警察大声呵斥蹲下!我也被大声呵斥坐下。我们木木然的又回归了原位。
“这个人是在逃通缉犯,十几年前最大国内最大的毒贩头子,人称:毒母。我们追踪了几十年了,但她非常的狡猾,有很多的身份跟假名,前几天我们得到消息,她回国了。我们一直密切关注,没有轻举妄动。但发现她启用真名与美国医院联系,我们担心她再次脱钩,连夜调集兵力赶到。将她堵死在望江别墅,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她跳楼了。”警察一连贯的将整个事态简介的说完,我的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圈儿来。
陈圆圆的妈妈,是毒贩,最大的在逃毒贩。我看着这三个警察,仿佛自己其实在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刘安利!”被猛的一呵。仿佛冷水直接淋在头上一般。
“到!”我条件反射的回到了一句,仿佛多年前又回到了体育队的训练赛场清晨点名一样。
“你最好如实陈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会再行调查,如果发现你有隐瞒或者伪证,绝不姑息。”王警官的声音洪亮如钟一般回荡在接诊室里。
“警官大人,我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不知道,我知道的已经说过了,我跟她的关系就是她是我朋友的妈妈。”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陈圆圆。就是你们要接过来那个人。”我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心里都在打鼓,这到底是不是陈圆圆的真名?“她在医院,艾滋病,快死了。然后她妈妈回国看她,望江别墅也是陈圆圆的房子,圆圆让我把她妈妈安顿在望江别墅。她住院治疗出不来的,我就留电话,让她妈有什么事就联系我。”我慌张的说道。
询问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我隔着病房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这声音泣如海啸,哀如山风,伴随着呜咽的哭泣。
陈圆圆来了。
我瑟缩的从询问椅子上站起来,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的对王警官说:“我能不能出去看看她。”
走出值班室,站在门口。
惨白的地板砖上泛着冰冷的光泽,被封锁的四楼空旷到让人害怕,仿佛每个拐角都藏满了端着枪支的警察。
那样风华绝代,爱美如命的陈圆圆穿着病人服,没有假发,没有妆容,没有任何准备的应付这突然而来的噩梦。
她扒着门框,矮小的个头掂着脚尖才能从门上圆形的玻璃窗望到里面躺着的人。她依然哀嚎,扒着门框哀嚎。喊着妈妈。
她的妈妈再一次抛弃了她,在她14岁的时候,在她24岁的时候又回来抛弃她一次。
我的嗓子坠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堵的我只能长大嘴巴才能呼吸,每次呼吸都带着哽咽混着泪水。
走过去,走过去靠近这个曾经一头茂密卷发妖艳的冲着男人抛媚眼的圆圆,靠近这个有着丰硕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充满欲望的圆圆,靠近在这个城市本来无意间认识,却彼此深情以待的朋友圆圆。生病了也仍然大红色的睡袍,戴着各种假发,涂着各色口红永远精致的女人。
她意识到有人靠近。猛的抬头,看到了我。
化疗吃掉了她所有的头发,剃光了的头皮有着斑驳的发块儿冒着黑头岔,迅速消瘦让她的整个脸松弛惨白只留下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的大。干瘪的身体晃荡在宽大的蓝白相间的病服里,脖子长的仿佛怪物,大头突兀的杵在上面,细到你怀疑它承受不了这头的重量。
猩红的眼睛却流出晶莹的泪珠,如溪流滋润褶皱干枯的土地一般,泪珠沿着肌肤松弛褶皱的痕迹,艰难而下。我想起来医生说的,没有必要再出国治疗了。她时日不多了。
她看到我,没站稳冲我走过来的时候,摔倒了地上,旁边的警察扶起她,我快步将她揽入怀中。她轻的仿佛一根藤条。
她却猛的推开我说:“你别碰我,我刚从医院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蒂娜,不是让你照顾好我妈么?!她怎么跳楼了!怎么回事!”她哀怨的看着我,这种埋怨让我心里如刀入心窝。却无力争辩。
“对不起,对不起。”我呜咽的说道。陈圆圆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的时候,其实不疼,她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打人。
“我自己打,我自己打。”我抽着自己的脸,粘腻的鼻涕沾的满脸都是。
“姐。”向阳走过来,红着眼眶,将我的手攥在自己的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