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芷早就不吃桂花糕了的。
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在父亲去世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城南的老店里,给南芷买一盒桂花糕。
回来的路上,他被追债的人堵到,那些人用词极近污秽之能事,气得他当场心脏病发,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在警局里,南芷从警官口中得知的。
她看着那些证词,整个人都在发颤,那些人骂父亲“孬种”、叫嚣着要“把你女儿妻子送到夜总会去做鸡”,还有许许多多不堪入目的辱骂,南芷看着,整颗心都在滴血。
父亲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他对任何人都是温文有礼,甚至从来都没有当众责骂过任何人。
南芷浑身发冷,实在难以想象,父亲生前是如何面对着这群流氓下流的言辞攻击。
后来南芷就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一想起桂花糕,她就会想起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说着会护着她一辈子的父亲,可是他没有兑现承诺,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再护着她了。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本就不堪重负的南家彻底击垮,谁也没想到,当年赫赫有名的“服装大王”会以这样一个颓丧的结局定格。
南仲明在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大的避风港,将女儿和妻子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是他一走,立刻便是如山倒一般,家里面所有的房产商铺全部都被抵押出去,连唯一居住的别墅也被查封。
突然而至的变故让南芷跟母亲沈秋屏都猝不及防,她们是南仲明精心呵护在温室里面的花朵,哪里遇到过这种重击,很快,沈秋屏就也病倒了。
那一年的南芷也不过才刚过完二十一岁的生日,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将所有的一切都撑起来。
南仲明的葬礼办的极其仓促,因为南家的败落,从前那些巴结着他们的人如避蛇蝎一般,竟没有一人前来。
只有周明宇肯帮她。
那个她讨厌的,发誓说一辈子都不嫁给他的男人。
可是在那个时候,只有他,肯让南芷依靠。
那段日子太难了,其中的艰难困苦,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只有一般的痛苦。
可对于南芷这样自小没有经历过风浪,一生顺遂的人来说,那便是放大了百倍的痛苦。
正是因为太痛苦,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南芷就掩耳盗铃一般,从来都不愿意去回想分毫。
可是聂砚修出现了,他硬逼着她回到过去,他硬逼着她一遍遍的将那时候的心情再重新回忆一遍。
聂砚修总说,是南芷欠他的,可他哪里知道,南芷为了他,又承受了多少苦难。
父亲的公司本来是可以度过难关的。
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嫁给周明宇,这是一桩实打实的商业联姻,周父早就做出过承诺,只要南芷嫁给周明宇,周家便立刻注资。
南芷不忍心看着父亲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公司就此毁于一旦,她向聂砚修提出分手,她跟他说了许多狠话,她要他当作从来没认识过她,她那时想,聂砚修还有着很好很好的一生,而她南芷,配不上。
南芷很快就跟周明宇正式确立了关系。
两个月后,两个人原本是要举行订婚仪式的。
可是在这之前,南芷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跟周明宇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这个孩子,是聂砚修的。
那天晚上,南芷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聂砚修。
私奔也好,怎样都好,她要跟聂砚修在一起,立刻,马上。
那应该是南芷最英勇的一天,她奋不顾身的,想要奔向自己的爱情。
聂砚修的大学距这里很远。
南芷不肯坐飞机,怕被人查到行踪,她选择了最慢的火车,十几个小时的路程,火车一面晃她一面吐,到站的时候,脚已经是浮肿了起来。
顾不得劳累,她拦了车一路开往大学城。
她只知道聂砚修在这里,却连他是什么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
她谎称自己是聂砚修的姐姐,家里面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需要通知他。
学校老师不敢怠慢,当即在学生系统里查询聂砚修的名字。
“抱歉,今年全校4618名新生中,只有一位叫做聂砚修的学生,但是他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这里显示的原因是外出留学……”
老师略带着疑惑的问她,
“你是他姐姐,连这些事他都没告诉过你吗?”
南芷支支吾吾,被老师看出端倪,
“你是他女朋友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师摇摇头,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非得等离开了,才知道要挽回……”
在来的路上,南芷甚至没有做太多的设想,阿九对她那样好,只要她告诉他缘由,他就一定会原谅自己。
她那么的自信,自信她的阿九会一直等着她。
可是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她的阿九去了大洋彼岸,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
南芷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大街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天上滚雷轰隆,顷刻就下起了大雨,南芷躲避不及,她甚至是刻意的不想躲,她将阿九弄丢了,她的孩子,找不到父亲了……
她站在滂沱的大雨中放声哭泣,阿九,你在哪里,阿九……
南芷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她昏倒在了大雨中,是两个路过的女大学生将她送到了医院。
“孩子流产了”
医生冷冰冰的告诉她结果,
“在这里签个字,下午帮你做清宫”
“哦”
南芷心里面已经是麻木了。
她疲惫的应付着眼前的一切,又想到今天本应该是她跟周明宇的订婚仪式,她这样子不管不顾的离家出走,爸爸妈妈,该是急疯了吧?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吸吸鼻子,问医生,
“她会疼吗?”
“谁?”
“宝宝……”
南芷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会痛吗?”
医生用一种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两个月根本没有成型,不知道痛”
“哦”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就好,她的宝宝,起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一丝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