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芊芊得知，恢复功力的途径，竟然是“渡功”，将别人的毕生修为占为己有。
她断然拒绝。
她这做法，诚然在二位长老的预料当中。不由轻笑道：“我这才相信，楚西风的选择是对的。”
公孙长老打量着苗芊芊，“你这小丫头，倒也不负楚西风所托了，所以他的一生功力，渡你，倒也值当。”
梨长老给叶啸递了一个眼神，叶啸会意，便对苗芊芊道：“你已知悉，楚前辈中了九曲穿肠草之毒，若非刻意封住生穴，恐已下土安息。他经受封穴的痛苦等你到现在，便是为了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你拒绝，岂对得起他为你花费的这番苦心？”
叶澜插嘴道：“对啊苗姑娘，国难当头，拯救黎民刻不容缓，难道你忘了你的志向，身为玄门人肩负的责任了吗？”
想要重拾昔日理想，首要之务便是接受渡功，恢复自身的强大。
苗芊芊犹疑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混迹江湖十年，晚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渡功’这一术法，倒听过‘吸功’一说，敢问长老，这渡功吸功可是同宗之术？”
“傻娃娃，渡功和吸功可不能混作一谈，要知前者是造福后人，后者是害人邪术，两者没有冲突，但绝不是一体。”
梨长老说得头头是道，叶氏兄妹听得一脸认真，这些奇奇怪怪的说法，他们也是闻所未闻。果然啊，老头子存世千万年，见多识广，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们不曾了解的。
“好了，这渡功和吸功的区别，我已告知与你，苗丫头，你应是放心了罢？”公孙长老瞥她一眼，“你且随我到净室来吧。”
苗芊芊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迈开步伐。
叶澜拉着叶啸紧跟其后。
梨长老伸手拦住他们，笑眯眯道：“二位请止步。”
“前辈，我们就不能进去看看吗？”叶澜眨巴眼睛，作出乖巧状，“我跟师兄绝对不出声打扰，我们保证安安静静的！”
渡功是怎么个渡法？真的好好奇啊。
梨长老义正言辞地拒绝，“旁人不得在侧，即便是老夫，也不能入内，二位还是在外边静候吧。渡功的过程中，渡与被渡者，都不能受到打扰，自然也就是人越少越好。”
叶澜还想再说什么，衣领被人一提，却是叶啸。
叶啸没看她，敛眉对梨长老道：“是晚辈冒昧唐突了，这厢不多打扰。”
梨长老望着叶啸，笑着颔首，眼中满是赞赏。只觉得这年轻人，不过而立，便达高阶，当真是天赋异禀。更重要的是，也不曾自傲，性格内敛，举止成熟可靠，真真是个稳重的，前途无量的小伙子啊。
果然，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咳咳，当然苗芊芊也不错啦，为人正义又孝顺，资质比起叶啸来，也是毫不逊色。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的，也不知道苗芊芊和公孙长老从净室出来还需要多久。
叶啸提先离席，到苗宅大门去蹲守。
观望着头顶上的天色，朝霞消失了，太阳被乌云遮蔽，严密盖实，阳光一丝也透露不出来。
又要变天了。
风起云涌，预测有大事发生。
叶啸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旋即，他想到了天罡派的那些人。
他们不会放过三位前辈的，花紫萝他们也是要救回去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叶公子，可是有什么难事？”一小厮瞧着他骤然沉下的脸色，见他浓眉锁愁，不由关切地询问。
叶啸目光落在他脸上，对方表情懵懂，还是青涩的年纪。
如果……如果天罡派的那些人追踪过来，免不得要朝苗宅进攻，届时，这些无辜的，弱小的普通人……将无辜牺牲。
小厮见他看着自己出神，更觉奇怪，“叶公子？”
叶啸眸光一动，收回视线。对他说：“烦请你去客厅将梨长老请过来，就说叶啸有事请教。”
小厮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去传话了。
叶啸蹲下/身来，观测苗宅的布局，决意设一个结界，以免敌人入侵。
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这结界，对付一般的人倒也足够了，若对手是天罡山那帮人，怕是起不到作用喽。”
叶啸转过身来，向梨长老作揖，“请前辈赐教。”
“不敢当，”梨长老捏了捏嘴边长须，摇头道，“老夫功力已尽，又常年被灌软筋散，彻底断了练功的可能了，你所提出的，老夫恐怕帮不上忙。”
叶啸神色不动，那线条硬朗的脸上，愈显坚毅，沉静的眸子写着笃定，“前辈虽不能再练功，但您始终了解师门的一切，想必这世间再也没有谁能比您和公孙前辈更了解天罡派了。所以……请前辈赐教，传授克敌之法。”
梨长老与他对视半晌，见他仍坚持着，不由长叹一声，道一声：“也罢。”
“老夫没有灵力，催不动法阵，是以只能用笔画下，你按上面的要点指示结阵即可，但后续发力严重，消耗力极快，你要做好准备。”
叶啸并不怕损伤自己，只问重点：“能御敌否？”
梨长老哼笑，“老夫授予你的，可是本门至高法阵，名曰天罡阵，非法力高深至后阶满级不可破。你说，能御敌否？”
叶啸沉吟，能修炼到后阶满级的，放眼玄门五千余人，亦找不出十个。
这么说，用天罡阵对付天罡本门的人，绰绰有余了。
这么厉害的阵法，结设自然不容易，尚未结成，叶啸便汗流浃背，冷汗浸透了衣衫。
果然很吃力，消耗极大。但这也说得过去的，否则又如何发挥法阵的最强效果呢。
叶啸如是想着，强忍下来。
为避免中途因体力不支而晕厥，叶啸暗暗调节自己的心理，转移注意力，跟梨长老聊起天来，“前辈，请问苗姑娘的渡功时间，需要多久？”
“你怕撑不到她来？”梨长老犀利。
叶啸没否认，承认道：“是的。说晚辈自负也好，张狂也好，在此之前，的确自认为能力比绝大部分人来得更强，直至如今，才深深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一凡人尔。”
他承认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厉害。
单是一个法阵，就很有可能透支他的身体。
梨长老哀叹，“可惜老夫没法儿助你一臂之力啊。你且坚持住，我去看看公孙那边怎么样了。”
……
渡功，顾名思义，便是将这个人的功力渡到另一个人身上。只要同根同源，便能传渡。
公孙长老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渡功这个方法，其实是从吸功那里分解出来的。
天罡派掌门人含光，钻研百年，才叫他练出“吸功取元”邪术，目的是损害别人，壮大自己。
很不巧，深受吸功取元其害的公孙、梨二长老，反而从中摸索出“渡功”之法，目的是防止被吸取功力。
虽然摸索出渡功之法有点晚了，功力早已被含光吸尽，但好歹能保住精元。
身为妖灵，众所周知精元有多重要。玄门捉妖修士可将精元炼成精丹，吞服之可增长修为，突破阶段。普通凡人食之，可延年益寿，或愈伤治病。
这便是两位长老明明功力已被吸尽，天罡山还对他俩穷追不舍，不肯放弃的原因。
可以说，两位长老便是两颗会行走的大补丹，价值极高。
苗芊芊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好长的觉，醒来的时候，发觉浑身洋溢着温暖，丹田内有强流涌动，热烈迸发，身体充满力量。
这种感觉，太太熟悉了。当初每突破一个阶段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她一个灵活地挺身，从小榻跃起，不经意转头，见到窗棂外安静的空气，低沉的天色，四周静得压抑，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苗芊芊看见公孙长老了，他在红木地板上打坐，眼睛闭着，似养精蓄锐。
苗芊芊蓦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便见到身后的另一张小榻上，楚西风肤色暗沉灰白，肢体僵直，俨然成为一具死尸……
苗芊芊从小榻跌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来到楚西风床头，伸手欲探他的鼻息。
老者苍凉安谧的嗓音透着宁和，“苗丫头，请你尊重他，予他一份体面。”
死者为尊。
从这句话当中，苗芊芊获得了一个准确无比的消息，楚西风……真的去了。
眼泪砸了下来，苗芊芊抱住肩膀，低低啜泣。
公孙长老徐徐睁眼，望着她低垂的脑袋，语气无奈，“哭什么呢，人总有一死，只分早一点和晚一些，如此又何须伤感离别？你若说是后悔自责，因为老楚把功力输给你后就活不了了，那么大可不必。这是他选择的路，是临死时，选的最大义最正确的一条路，他本来就吊着一口气，离死不远，不如把功力给你，让你为天下苍生做事，如此也成善举，为后世积福。”
苗芊芊将字字句句听进耳朵里了，半晌后默默擦干眼泪，在楚西风的遗体跟前，叩了三个头。
站起身来，面向公孙长老，却见他宁和的神色消失不见，脸色寸寸苍白，如将死之人。
她睁大了眼，奔上前，颤抖着声音：“前辈？！您……如何了？”
公孙长老瞪了她一眼，只是威慑力不足，“依你现在的本领，难道看不出来，老夫服毒了？”
苗芊芊脑子又慌又乱，“为何、为何服毒？前辈，您必须给我个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公孙长老有点点不耐，“老夫的精元一日尚存，天罡山那帮孽障便一日不消停，与其便宜了含光那老东西，我还不如先自杀了，哼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不信！”苗芊芊顾不得跟他说话了，转到老人的后背，坐下来就要运功帮他逼出体内的毒素。
公孙长老避开她，闭着眼睛说：“丫头，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老夫决定要死，谁也拦不住，阎罗王也得收我这个人。”
苗芊芊颓丧地松了手，执着地问：“为什么呢……”
公孙长老笑了笑，面部表情松懈下来，他终于有说实话的愿望了。
“小丫头，你还太弱。即便得到老楚的毕生功力，也不过是高阶后期，修为勉强能看而已。可你要记得，你是要对付含光的，你最大的对手是你往日的师尊，你现在的实力，远不能与他对抗……”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
苗芊芊嗓子干涩，“我以为，我的责任便是救济苍生，保人间太平，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教习我的师尊站在对立面……公孙前辈，非得如此不可吗？”
公孙长老低咳，“我知你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可是你不能不对付他，因为你师尊含光，便是当今霍乱宫闱的国师奚无章啊！”
瞳孔紧缩，心跳在一瞬停止，“他……他就是奚无章？不可能！”
她接受不了地否认，“那个妖道怎么可能是师尊呢！”
公孙长老向来不喜做浪费口舌之事。
他知道苗芊芊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索性不再多言，等她冷静下来慢慢消化。
实际上，苗芊芊并不敢放任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她没忘记，公孙长老还中毒呢，生命一分一秒在流逝，那是最最宝贵的时间。
她抓住关键，忙问道：“前辈，您刚才说，我要对付的是含光师尊，可是这跟你服毒自尽，有何关联？”
公孙长老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有欣慰，好像在说，你还没太蠢嘛。
“苗丫头，老夫要把精元给你炼成丹。”废话不多说，直奔重点，他相信苗芊芊一定能领会他的意思和意图。
“我不！”她眼眶红了，心头满是愤慨。明明今天都好好的，她还感恩上天对她的眷顾，让她重获机会，领略人间的真情。
可一眨眼，就要把这些美好真情收回去，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重要的人在她面前陆续消失。
“我不要您的精丹，我宁愿一直弱小，也不要服用精丹达到最厉害的实力，我只要您活着！”
她哭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
公孙长老被气氛感染，眼角也有些泛红，浑浊的老眼是看透世事的沧桑。
“比起国之大难，个人生死微不足道。身为优秀的捉妖师，你理应明白这个道理，一切大局为重。”
苗芊芊还在那儿哭着，仿佛对他的话听不进去。
“诶，老夫的精丹可不是平白送你的。”公孙长老试着用轻松的语气说，“老夫身死之后，会退化，现回原形，届时，老夫要植种在你们家的院子里。初入苗宅，老夫就觉得，这个养老所甚合我意。呐，所以作为交换，老夫把精丹给你。”
苗芊芊愣住，泪珠儿还挂在颊上，鼻涕儿淌出点点，看起来可爱又可怜，有点点滑稽。
她破涕为笑。
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说服她，安慰她的啊？这世间，竟还有这样可爱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