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芊芊的爹爸苗大鸿,是蜀中一带的第一名厨。作为名厨,薪酬是十分昂贵的,普通人请不起他,也就蔡家这样的达官显贵拿得出重金,聘请苗大鸿为这场婚宴主厨了。
这种筵席,后厨的烧制工序自然烦琐,苗大鸿忙不过来,便派人去通知女儿来后厨帮忙。
芊芊刚到后厨,就看到老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转不停,没有片刻停歇。
听到脚步声,他爹抽空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埋怨道:“咋这么久才到,又上哪浪去啦?”
苗芊芊也不想迟到,她此番可是特意放下手上的工作跑来救援忙碌的老父的,只不过是她误入花园,恰巧撞见一桩恶男霸女的经典桥段,她忍无可忍,便跳出来拔刀相助,结果却是她多管闲事,还因此耽误了后厨的工作。
她不欲同老爹说实情,如是解释:“第一次来蔡府,不小心迷路了。”
苗大鸿随手把一大块羊肚丢给她,“清洗干洗了去腥,再把它切成片儿。”
这时他闻到闺女身上的臭味,以苗大鸿灵敏的嗅觉,他辨出这是猪粪的味道,不禁皱了皱鼻子,嫌弃地说:“好歹是来参加人家的喜宴的,不好好打扮下也就算了,还搞一身猪屎味!走开走开,别离我太近了。”
苗芊芊笑,“老爹您以为我愿意带一身臭味出门啊?我早上接了西街巷口王伯的单子,给他们家宰猪,谁知道他们家的猪性格刚烈,死活不肯乖乖让我宰,最后啊,你女儿我还是得手了,但那头猪却在临死之前愤恨不甘地喷我一身粪便……这猪真有够刚烈的,杀猪多年,我还没遇过这种事呢。”说着,她就看到老爹笑不可遏,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不由生气道:“您还笑,我可是为了快点赶来帮您,连澡都没去洗呢,瞧你女儿这么有孝心!”
听她最后一句,苗大鸿从鼻孔重重地哼出一口气,“你这死丫头,真有孝心,就不该去当屠夫给人杀猪,就得老老实实地回来继承我苗家的厨艺!”
“哪里是屠夫了?”苗芊芊辩驳,她背后还有个高大上的职业,叫捉妖师呢!只是她不能叫老爹知道。
苗老父摆摆手,“除了厨艺以外的事情,你都甭想开口。赶紧把羊肚洗了,手脚放麻利点!”
瞧这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芊芊表示很无奈。
虽说芊芊是个杀猪专业户,但她的厨艺比起普通人还算出色的,工作效率也高,没多久就帮老父完成了大半工作。
苗大鸿看在眼里,又是一阵痛心疾首,这孩子明明就是块当大厨的料,偏偏要去杀猪当屠户。
开筵席的时候,蔡老爷特邀苗家父女俩入座,位列贵宾,苗芊芊一扭头,不久前在花园见过的那位登徒子表哥的俊美侧脸顿时闯入眼帘!
她浓密的眉皱了一下,正想回避他,不与他同桌,不想他一直闷头喝酒,看也不看她,好似身边坐着谁都不知道,也无关紧要。
苗芊芊心思转了几转,莫非这人是那位孔小姐的老相好,旧情人?眼看昔日恋人今天结了亲嫁作人妇,是以痛不欲生,只有借酒消愁,纾解内心苦痛……?芊芊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这种事她还是能理解的,这么想着,她便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楼任风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他,便抬起头来,瞟了身侧人一眼,目光触及那张不甚白皙,麦色的平凡面孔,酒意一时消散了些,轻蔑嗤笑:“又是你,丑壮村姑。”说着,他懒懒地站了起来,吆喝道,“理事的是谁?滚出来,我倒要问问,这村姑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本少同席?”
他话一出口,苗老爹就怒了,拍桌站起,指着楼任风,“哪来的臭小子,敢瞧不起我苗大鸿的女儿?欠揍!”
眼看苗老爹抡起拳头就要揍楼任风,苗芊芊马上阻拦,“爹,住手!”
“芊芊,这不长眼的东西让我教训他,替你出气,你闪开!”
苗芊芊见周围宾客的视线都向这边射来,生怕此举砸了人家的婚礼,好说歹说才把冲动的老父劝下了。
老何也拉住企图闹事的楼任风,哈腰替他向苗家父女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少爷喝醉了酒,神志不清的,才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多多包涵,明日我定送礼为你们赔罪!”说完,也不管那两人是什么脸色,拉起楼任风的胳膊,架着他到外边去透透气。
楼任风确实有些醉意了,走路摇摇晃晃的,步伐虚浮,老何扶着也不稳。
来到内厅,老何把他扶到躺椅上,然后去交代蔡家的仆人帮忙煮点醒酒汤。
楼任风懒懒地歪着,醉意朦胧的桃花眸轻扫着周围环境,赫然看到桌底下精致小竹笼里的粉黑小猪时,目光一凝,这不是他好久之前送给孔贞贞的宠物猪吗,分开一年了,她竟然还留着。
楼任风思绪一阵飘忽,欣喜不已,这么看来,她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吧?
“来人!”他扯开嗓子,“来人啊。”刚才那酒有点烈,他又喝了不少,现在嗓子又干又疼。
一个丫鬟急忙跑来,“楼少爷有何吩咐?”
“我问你,”他指着桌底笼子里的小香猪,“它怎么被放在这里?”
他记得当时送孔贞贞小香猪的时候,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抱在怀里,夜里也常常搂在被窝里一起睡,从来就没把这小东西丢笼子里。
丫鬟答:“这是我们少奶奶的陪嫁宠物,平日里也不曾离身,极其宠爱。但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少奶奶不便带在身边,于是交由我照看。”
楼任风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叫她退下。
丫鬟退下后,楼任风将笼子打开,将那小东西取出。
这猪十分迷你,体型虽圆肥,重量却不超过十斤。楼任风将它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它背上顺滑的毛发,自言自语:“她是不是每天都这么摸你?我还真羡慕你啊,每天都卧于美人怀,享受美人的爱抚。此时此刻,我倒宁愿我是你……”
黑黝黝清澄澄的猪眼十分纯洁地看着他。
“少爷,醒酒汤来了。”老何在这时跨入门槛。
楼任风抚摸猪背的手一顿,不悦道:“我又没醉,喝什么醒酒汤?去,给我拿壶酒来,我还没喝够呢!”
老何很为难,“不行呀少爷,再继续喝等下怎么回府?而且回去了夫人肯定会怪罪……”
“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楼任风嗓音沉下来。
老何是看着他长大的,向来就疼爱他,这会儿见他心里难受,更不忍拂他的意,叹了口气就去提来了一壶梅子酒。
楼任风一手抱着小香猪,一手提着酒壶仰脖灌酒,他神情迷醉,酒水溢了出来,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下。小香猪闻到梅酒酸甜的味道,便急切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然后攀爬到他的肩膀上,伸出粉嫩嫩的小舌舔了他脖子上的酒水。
楼任风愣了一下就笑了,“怎么,你也想喝?”
黑黝黝的猪目依然纯洁地望着他。
“来,我请你喝酒!”他大笑一声,伸手按住它的头,将尖尖的壶口对准它的嘴,一整壶的梅子酒全灌到它肚子里去了。
“诶,少爷!你这是……”简直荒唐,怎么给猪喂酒了呢。老何震惊得不行,正要去劝他,哪知他抛了酒壶,扑通一声就倒地上了,一人一猪,皆醉晕过去。
老何唉声叹气,在原地急得团团转转,少爷昏过去了,等会子要怎么回家,回家又该怎么跟夫人交代?
看看时辰,估摸着筵席也快结束了。老何料想的没错,此时看到前面回廊走出许多宾客。
老何蹲下身把楼任风扶起,一个婆子匆匆行来,当她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香猪时,大惊失色,“啊!圆圆这是怎么了?”
圆圆是小香猪的名字,而这名字,还是当初楼任风给取的呢。婆子的目光转向楼任风主仆二人,偏偏主子醉了,只得老何一人应付着。
“圆圆怎么一身酒味,敢问何管家究竟对圆圆做了什么?”婆子面色不善。
老何哪敢说是自家少爷强行给小香猪灌酒了,便睁眼说瞎话,“贵府的宠物看见我家少爷在饮酒,生了馋,就跳过来扑了酒壶,结果酒水洒出来了,浇了它一身。”
哦,浇了一身酒,还能浇醉了?婆子一看就知道他们给圆圆灌酒了。想骂人,又忌惮楼家的权势,不敢撒泼,只愤愤念了几句,就抱起晕乎乎的小香猪去厨房解酒去了。
见婆子没有追究,老何暗松口气,招呼蔡府的小厮帮忙把楼任风扶回家。这个当口,老何并没有注意到楼任风眉心飞出一缕粉色的烟云,此时朝着那带走小香猪的婆子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