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京城一派辉煌,四处张灯结彩,长安街上鱼龙游舞,好一片欢腾繁盛的景象。
皇宫内,皇帝摆席,宴请众臣吃酒食饼,共赏明月烟花。
而身为皇亲国戚的楼家,早早便被接进宫去了。
考虑到以皇上对楼任风这个侄儿的喜爱,楼相夫妇衡量了一番,最终把楼任风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
然后命仆人为他梳洗打扮,准备乘马车一起入皇宫。
楼任风着一袭天蓝色锦缎,衣襟和袖口俱是雪白的滚边,上面绣着淡绿色的莲花缠枝纹路,分外雅致。
他头戴玉冠,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一张俊脸皎若明月,修眉斜长,星眸淡淡,玫瑰花瓣一样漂亮的唇抿紧,坐姿懒散,眼睛盯着车窗外的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夫人看着儿子这般容貌,越看越心喜,这般俊美绝伦的男儿,放眼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偏偏这样精致的人物,是她楼沈氏生出来的呢,怎能不叫她得意?
可惜啊,这孩子就是不成器,惯是叫人不省心,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混账浪荡。可即便如此,她也爱儿子, 不曾苛责于他,仍视他如珠是宝。对于他难成大器的性子,楼夫人想,大抵是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容貌,又投了好胎拥有这样显赫的身世,是以上天剥夺了他其余优秀的能力,让他资质平庸,以示对众生的公平。
所以,楼夫人坚定地认为,她儿子绝不是扶不上墙的庸人,也不是不成器,而是儿子太优秀了,天妒英才,是以才变得这般。
推了推楼坐姿不雅的儿子,训道:“快快坐好了,咱们是要进宫面圣的,别没个正形,惹人嘲笑。”
楼任风伸了一个懒腰,收起架在凳子上的长腿,勉强坐直了身子。
看他依言照做,楼夫人只觉得自家儿子乖巧听话,心中欢喜满意,又问:“你皇姑父最喜欢听箫乐笛曲,你的笛子最近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他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什么叫还行,有没有把握在今晚的宫宴上大放异彩,惊艳四座?”
“行啦行啦,您等会儿看着就知道了呗。”
楼任风垂下眼帘,摩挲着碧玉横笛,心中暗想,今晚的宫宴他会认真表演的,定要博皇姑父的欢心,然后向他老人家求助一支军队,一路护他去雷州。
楼夫人可不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知道了,必然是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宫。
今夜中秋,宫殿被布置得更加华美,美得似人间仙境,往日金碧辉煌,大气恢弘的宫殿,此刻犹如九天之上的玉宇琼楼。
不仅朝臣们见了惊叹不已,便是皇帝本人,亦觉得宫殿这般布置实在美妙,颇合他的心意。
楼相脸色沉如水,一双浓眉紧紧皱着,人人称赞这仙境一般的皇宫,只有他感到不喜,且认为布置这一切的人居心叵测。
这场景,自然是出于那位国师大人之手。
他太明白皇帝醉心修仙,向往飞天成仙,是以投其所好,制造了缥缈的氛围,将皇宫改造成人间仙境。‘
这妖道,又想误导皇上!
偏偏他不能在皇上面前多说什么,尽管他与皇帝交情甚笃,还有亲戚关系。但那妖道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而且,与他更是好友知己的关系。
也不知道他给皇帝灌了什么迷汤,竟让皇上视他为友,还引为知己。想必……又是皇帝执着于求仙问道,恰好这妖道与他有共同话题,是以整日与他探讨,兴起时,甚至荒废朝政。
妖道因为懂“仙术”,是以被拜为国师,受全朝跪拜之礼,这几年来培养了一批势力党羽,他备受拥戴,人前经常端着德高望重的姿态,而皇帝也夸他有仙风道骨的气度。
楼相摇头,妖道奚无章一日不除,皇室一日不得安宁。
这时,一位身形高挑,仪态高贵的年轻男子向楼相迎来,拱手喊着了一声,“岳丈。”
这男子正是皇家太子季羽,也是楼相的女婿。
翁婿二人一同入席,一边谈话,“皇上最近,可还有服食丹药?”
太子微不可闻地叹气,“依旧服药,未曾间断。”他为人子,却也无法劝上两句。若是劝上了,还招来父皇的骂声。
他虽贵为太子,国之储君,然而却不及奚无章的威望,与他相比,他简直不是一国太子。
还有,那奚无章时不时便要挑拨离间,害得父皇对他不喜,曾经动过废太子的念头。
好在,下面几个弟弟都还年幼,不足以与他相抗,而成年的那些个,比小舅子楼任风还要不靠谱,浪得无边,半点都没有皇家子弟的风范。
是以,皇帝最终还是没能把皇长子废了。
“对了,子元可来了?”太子问起了楼任风。
楼相不好跟他说自家混账儿子被关小黑屋,今天才放出来。“来了,正跟你岳母去拜见皇后呢。”
翁婿俩喝了几杯酒,便退到花园去散步。
楼相面容严肃,对太子道:“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事关家国的安危存亡。”
太子神色一凝,敛眉低声道,“岳丈请讲。”
一个月前,奚无章以楼任风的性命相挟,要他释放手中的权利,好让他谋事更加方便。
六部皆由他掌控。
当时,楼相顾忌自己儿子的命还被奚无章捏在手里,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答应奚无章:释放政权,且不作任何干涉。
“接下来,他便要开启国库,动用公银,你近日要多加防范,以免他盗窃国库!”
太子郑重地应下。他目露疑惑,“岳丈,我有一事不明。这奚无章在朝中可谓是横行霸道,父皇给他的赏赐也是极多,他为何一定要去窃取国库的公银?”难道,他经济很短缺?
“我也不知。”楼相捋了捋下颌黑须,低声道,“不过我猜他用这公银,定有大动作,一个动辄,便会动了国之根本。总之,你要严加看管。”
太子颔首。悄声商议了一番,两人重回筵席。
筵席开设在花园的一片宽敞的空地中,周围百花环绕,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刚刚入席,便听到皇帝朗声道:“子元呐,听说你特意为朕演练了一首曲子,现在,便来演奏演奏,让朕一饱耳福呀。”
皇帝年过半百,面容呈现衰老之态,犹如花甲之年的老者。想必,又是吃那些个丹药所致,偏他毫无所觉,认定那些丹药可使他长生不老。
今日中秋佳节,他心情甚好,是以这精神气儿看起来还算不错,不似往日,是一副被丹药摧残的衰败形态,好似分分钟就要驾鹤西去。
楼任风被她娘轻推了一下,便离席起身来到场中央。
皇帝看着这位意气风发,容貌出了名的俊美侄儿,内心别提多喜爱。“朕知道你是个花样多,会玩儿的年轻人,是以朕也特意为你安排了歌伶舞姬助阵。”说着,他对身边的公公使了一个眼色。
公公会意,拍了拍手,便有排列整齐的舞女挑着花灯鱼贯而出,默契地围绕在楼任风身边,提着粉紫色的明艳花灯跳起了舞来。
楼任风一袭蓝衫,体态修长,如芝兰玉树般风采斐然,看得在场的女宾脸红不已。
虽然他风流名声在外,却丝毫不影响年轻女子对他的痴恋,争抢着要嫁给他的妙龄女子大有人在。
楼任风向皇帝姑父鞠躬,道了一声献丑,便拿起翠绿的玉笛,抵在形状姣好的唇边,横吹起来。
霎时间,笛声悠扬,如水般蔓延开来,为这夜色更添一丝优美清凉。
那乐声飘飘渺渺,透着禅道的悟性,涤人心田,似有散去人性丑恶的能量。
待得一曲终,众人犹沉浸在那美妙的乐曲中,神不思蜀。
皇帝第一个反应过来,龙心大悦,拍掌赞道:“此曲高雅,如天上神乐。今日耳闻,实乃大幸!”说完,立即命人看赏。
听得皇帝的声音,众人如梦初醒,个个缓过神来。
大家瞪着眼睛看着翩然立在场中央的俊秀少年郎,不可相信那样的神乐居然是他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演奏出来的。
楼夫人见旁人对自家儿子的质疑,顿时不能忍,一个挨一个地怼过去。
楼相是个工作狂,常年公务繁忙,是以没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每每听闻他的那些不甚光彩的事迹,总是摇头叹气,觉得他给家门蒙羞。但也愈发不愿去管教他,纠正他,因为认定他无可救药,朽木不可雕。
而今晚,他在宫宴上大展技艺,委实叫楼相大吃一惊,然后刮目相看。
谁能想到,他这个名声差,害得他经常被同僚暗中嘲笑的儿子,会有这般娴熟精湛的高雅曲艺?而且,还得到痴迷乐曲到极点的皇上的最高称赞?
面对同僚们投来的惊奇惊叹的目光,楼相表示很得意。为官二十载,他的心情第一次如此膨胀。
话说,皇帝是个出手阔绰豪气的君王,眼看他又要隆重地大肆行赏,楼任风赶忙回拒。
“皇上,微臣不要金银珠宝的赏赐。”
皇帝兴味道,“不要金银珠宝,那么……是想要美人吗?”说完,他目光巡视了场上的三十几个歌姬舞女,思考着该拿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既委婉,又不失风雅的,把这几十个美人送给他。
楼任风看懂皇姑父的表情,嘴角一抽,囔道:“皇上,我不是要美人……”
谁知他话音刚落,皇帝和大臣们都惊了,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那目光,好像在说:像你这种风流浪荡的男人,不是最爱美色吗!
楼任风头上黑线,开口澄清,“我有心上人了,过往如何荒唐,都不再算数。现今我也只对她钟情。”
然,听到心上人这三个字,楼相夫妇眼皮子一跳,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便听皇帝好奇地问:“究竟是哪家的女儿,能有让你放弃整个森林的魅力?”
提起那个人,楼任风耷拉着头,闷闷地说:“她去了雷州,而我追不到她,无法奔向她的身边。”随后,他重新振作,双眸满含祈盼地看着皇姑父,“皇上,臣不要任何赏赐,能否求您给我一支精锐队伍,护我去雷州?”
他的语气,几乎可以称作哀求了。
皇帝沉吟,这个侄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经常抱他。年幼无知的他可是个小淘气,顽皮得紧,总是伸手向他讨要各种礼物,然他却从未见过这孩子祈求的神色。
“这有何难,”他大手一挥,爽快地说道,“朕准了,明日就给你调拨一支精兵,护送你去雷州!”
楼相夫妇一急,“皇上,不可……”
楼任风感激零涕的声音插进来,“多谢皇上!臣谢主隆恩!”
嘤嘤嘤,还是皇姑父对我好!楼任风如是想着。回头朝那一双气急败坏的父母挤眉弄眼,好不得意。
楼夫人气怒,就说这臭小子最近会那么听话练习曲艺,敢情是为了今晚讨要皇恩而做的准备!
真是好极了,心眼都耍到父母头上来了。
看着父母那双喷火的眼,楼任风有点儿心虚。但事关他的终身幸福,他不得不硬下心来算计这一遭。
回到家中,楼夫人将他带到宗祠,一张明丽的脸写满威严,厉喝一声,“给我跪下!”
楼任风没有异议地撩袍下跪。
“你可知错?”
“孩儿无错。”
楼夫人气笑了,“欺瞒家人,算计家人,还敢说无错?”她气怒难平,抄起了足有三指宽的竹制戒尺,一个用力便甩在他背脊上,恨恨道,“你这个不孝子,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楼相就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毫无帮手的意思。
楼任风也不求饶,一声不吭的,生生受了他娘那二十多记敲打。
到底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被打了那二十多记小竹板,就有点受不住了,背脊低了下去,脸色苍白。
楼夫人每一记敲打都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不仅他受的疼,她的手掌也是火辣辣地红,更别提心中的疼痛。
她发髻微乱,头顶上的金钗也歪歪斜斜的,这帮做派,全无高门贵妇的形象,反倒像那市井街头的辣泼妇。
待她打够了,手上没了力气,她一把将戒尺丢到一边,双手叉腰,平复了心气儿,嘲讽道:“才打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撑不住了么?就你这个身板,还想去雷州闯荡?谁给你的勇气!”
楼任风抬起头来,倔强地说道:“我就是要找她!雷州,我非去不可!即便会遇到凶险,我也坚定要去她的身边!”
楼夫人冷哼,“你倒是个痴情种,一意孤行,不听家人劝。你可想过,若是你回不来了,把命丢在外边,家里的人该怎么办?”她越说越气,“你让老娘白养了你十九年,就是让你为痴情玩命的吗?!”
楼任风信誓旦旦,“我一定能够活着回来的,绝不可能把爹娘给我的小命给丢了的!”他苦苦哀求,“娘,您就相信我一回吧,我已经长大了,自己有分寸的,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楼夫人见他还有心思跟自己皮,心知那顿竹板没把他怎么样,心头气恨着呢,想再抄起戒尺打他,却又狠不下心来。
对这个逆子,她真是束手无策。
楼任风惯会看他娘的脸色,见状立即挪跪到她身边,双手跟树袋熊似的,抱住她的腿,软声求道:“娘!您成全儿子吧,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自己受伤的。而且,还有皇上赐我一支精兵保护着我呢,不存在安全问题的,娘……娘您就答应我,让我去雷州吧!娘……”
楼夫人一脚要把他踹开,然他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没好气地骂道:“长这么大了,还撒娇!你知不知羞?”
虽然她还未松口,但听她这语气,似有所松缓,楼任风见机行事,更加来劲儿了,不断地撒娇祈求。
楼夫人被他缠得没脾气了,目光投向丈夫,想看他意见。
楼相十分无奈,对此情形很是头疼,揉了揉眉心,他疲累地说:“罢了,放他去吧。”
“谢谢爹!!”楼任风蓦地转过头来,眼光大亮,欢喜地朝他磕头,“爹,我代替我未来媳妇,谢谢你!”
楼相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儿大不中留,狼心狗肺!”
楼夫人愤愤:“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孝!”
楼任风喜滋滋的,觉得今晚这一顿打都值了,是以任他们骂,绝不还口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