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已然是一座妖城。
看六层高塔般繁华的客栈酒楼,夜夜笙歌,美女如云,俊男环绕,他们寻欢作乐,形态放浪,奢靡到极致。
再瞧那衣着气派富丽的公子少爷,怀抱着一个纤腰美人,埋首在她胸前时,身后便现出一条绒绒长尾,鬓角两侧长出软软的耳朵。
不仅是那妖娆的女子,还有作态似纨绔少爷的男子,都显露了端倪。
“他们是猫妖!”苗芊芊惊呼。
祝青墨示意她淡定,“不止他们两人,楼上楼下的客人,都是妖精变的。”他修为高深,自能看出对方的原形是什么。
苗芊芊惊诧不已,指着一楼拨弄算盘的老掌柜,“那他呢?”不会也是妖吧?
祝青墨轻笑,“他是一只螳螂精。”
“呕……”苗芊芊想到一只一米六七那般大的蟑螂精,便一阵反胃恶心。
这个酒楼,太踏马吓人了吧,竟然全是妖怪。
“师兄!这地方咱们就不要住了吧?”
看她满面惶然,祝青墨问:“不去捉妖吗?”
苗芊芊拨浪鼓似的摇头,老实道:“群妖盛宴,人多,打不过。”
“你也知道啊。”祝青墨点了她鼻头,还以为以她的性子,要冲上去大干一场呢。
“那我们今晚在哪儿落脚?”
“天为被,地为床,如何?”
他本是玩笑,苗芊芊却一口答应了,“也行!”
长这么大,她还没尝试过露宿野外呢。
瞧她跃跃欲试,祝青墨摇头叹气,“这怎么可以。既然不住客栈,咱们今晚就去借住民宿吧。”
苗芊芊嘴角下拉,有点失望。“好吧。”
她不懂,师兄功力那么高,修为也深,早就不用休眠,就是叫他一个月不闭眼睡觉也是没问题的。所以露宿野外,也不怕遇到妖怪突袭。而她也是不怕的,为何他却如此谨慎。
朱青墨观之侧颜,心中在想,他这小师妹,虽是凡胎肉身,但其气血筋骨,并非凡俗。他怕会招来道行深的妖怪。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她的,免得她多想。
两人并肩来到乡下的一家农舍。
祝青墨动作很轻地敲了敲这扇好像风一吹就能倒的残破柴门。
苗芊芊抿嘴笑,“师兄,按你这么敲门,敲到天亮里面也听不见。”
“深夜投宿就已经是冒昧了,怎可再弄出大动静,扰人清梦?”祝青墨轻声教训她。
“放心,我不会弄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苗芊芊从布袋里翻出一串铜制的小铃铛,拿在手中晃了晃,发出清亮悦耳的声音。
祝青墨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嘴角微抽,好好的镇妖铃,却被她如此作用,真的是……
话说,农舍里住着一双年轻男女。
女子半夜被铃铛声惊醒,随着那铃铛不断摇晃,她头疼欲裂,痛苦地抱着脑袋在床上翻滚着。
睡在隔壁的男人听到动静,赶忙跑进来,看她脸色苍白,咬着唇的可怜样,男人着急不已,“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找郎中!”
姓罗的姑娘拉住他的胳膊,螓首轻摇,“不、不用请郎中……门外……门外有人……你快去!”
男人纳闷,她怎知门外有人?但还是依言披衣出了门。
门一开,他便听见那清脆的铃铛声,他疑惑,出去打开柴门,一对容貌非凡的男女映入眼帘。
见他出来,那女子便收了铃铛,向他见礼,“这位大哥,这么晚登门,打扰你了。请问,我们兄妹二人可否在你这儿留宿一夜?”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钱囊里掏出一锭银子,“这当是住宿费了,还请大哥好心收留我们。”
男人看那锭银子,犹豫了一瞬,便收下了,暗暗想着,有了钱就能给罗姑娘买药材了。
他让开身子,“寒舍简陋,两位若是不嫌弃,就请进吧。”
“多谢。”祝青墨拱手。
撩起竹帘进了内室,便见一个青衣女子倚在一侧。观之一身粗布衣衫,打扮与乡下村女无异,然那娟秀温婉的面容,和一身细滑白皮,却是和这环境格格不入。
苗芊芊看了她好几眼。
那女子似怕生人,瑟缩着往竹帘后面躲去。
苗芊芊不由问:“成大哥,这位是贵夫人么?”
那女子脸一红,男子慌得摆手,语无伦次,“她……她不是!她是我的一个客人,姓罗。不是拙荆……”
苗芊芊看出一点苗头,这两人虽不是夫妻,但这眉眼间明显昭示郎有情妾有意。
祝青墨与成大哥交涉攀谈。
“祝兄弟,我这家里也只有两间房,现今罗姑娘又住在我家……”姓成的青年人羞愧地挠头,对家舍的贫寒狭窄不能更好的招待客人而感到自卑,慢吞吞地提议道,“不若这样,祝兄弟你与我住一间,令妹则与罗姑娘一起,你看如何?”
祝青墨沉吟,看了罗姑娘一眼,移开视线,“只好如此了。”
就这样,苗芊芊第一次跟一个陌生姑娘睡同一床,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不单她一个人感到不自在,那罗姑娘也是。
她怯怯地说道:“……那个,我去打地铺吧,床留给你。”
“这怎么行?”苗芊芊上下打量她纤细瘦弱的杨柳身,复低头看了看自己结实挺拔的身材,“即便要打地铺,也该是我睡地上。罗姑娘娇弱,该睡在床上。”
“不不不,不用了,你睡床,我睡地上就好……”罗姑娘见她走近,抱紧了被褥往后退。
苗芊芊内心疑惑,面上不动声色,“罗姑娘看起来,好像有点怕我?”
“呃,没有,你多想了。”她讪笑着,转身铺床单去。
苗芊芊支着下巴看她,问:“罗姑娘能说说,怎会住在这里吗?”
一个年轻姑娘家,云英未嫁,且和这男人也无甚关系,便与陌生男人共处一室,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罗姑娘颤了颤,声音低了下去,“我家在河西,今年河西发生了大旱,所以我便一路迁到这里来,然后又因口渴晕在这里,恰逢成公子好心收留,养我至今……”
“这么说,你跟他同住有一段时日了?”
罗姑娘又红了脸,声细如蚊吟:“是,已经快一个月了……”
苗芊芊兴味,“你这一住,便是一个多月,为何……”还不走啊?
“我、前阵子我发了病,所以就在这耽搁了几日,劳烦成公子的照顾……”
“是么?”苗芊芊蓦地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我看你这病,怕是假的吧。”
罗姑娘骇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进行否认。
苗芊芊盯着她的脸庞看了会儿,松手放开她,打了一个呵欠跃上床,“好困,我先睡了。”
罗恬恬捂着砰砰响的胸口,看她若无其事地回去睡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始终难安。
苗芊芊睡了一个好觉,美梦正酣。
次日清晨,被一阵诱人的饭香勾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起床,跨入房门,那饭香愈发浓郁,她循着味道一路走去,然后在厨房看见罗恬恬在烧火做饭。
虽是来历不明,疑是非人,但这手厨艺倒是不错,苗芊芊站在门口,闻着煎饼的香甜滋味,忍不住给她点个赞。
此时天色尚早,天还未大亮,她就在厨房忙碌,像凡间的寻常妇人,真是接地气。
苗芊芊回去把小黄叫醒,“快帮我看看,那个罗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黄睡得好好地被拍醒,起床气正重着呢,对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说:“我哪能看出来,她修为高的很,约莫八百年往上的修为!”
“八百年?!”还往上?!苗芊芊震惊得无以复加。
心道这个成大哥真真厉害,随便捡回家的一个妖精,就是八百年往上的修为。
她转身,立刻去寻祝青墨。
来到房门口,举手欲敲门,方才想起里面还有外人。
那罗姑娘是个妖,也不知成大哥心里头清不清楚。
为谨慎起见,苗芊芊捏了一道传音符。
祝青墨初醒正安静地练功,听到师妹的密音传召,遂睁开眼,起身踏出房间。
苗芊芊就在房门口,看他出来,压低声音问:“成大哥还在睡?”
祝青墨点头。
“师兄,我有件事告诉你,那个罗姑娘,”她声音愈发低弱,“她是个妖怪。”
“我知道。”
“你知道?”苗芊芊诧异,微微拔高了声量。
“她修为满千年了,你看不出她的原身。”
苗芊芊捂住口,睁大了眼睛,目光投向窗外厨房忙碌的身影。她第一次遇到修为满千年的,难怪昨晚跟她同房睡的时候,照妖镜都没反应,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她,看错她了。敢情,是她道行深沉,故而连照妖镜也看不出来。
“师兄,我第一次遇到修为满千年的妖怪……”她喃喃道,满目不可思议。
祝青墨扬起唇角,顿了顿,说:“其实,你在很早之前,在你年幼时,便已目睹千年的妖了。”
“有吗?”苗芊芊挠头,“可我不记得了。”
祝青墨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他转了话题,“我知道你的顾虑,你认为那罗姑娘潜伏在姓成的青年身边,会有性命之忧。但,这我可以告诉你,不必多虑,她不会害他的。”
“因为救命之恩?”苗芊芊反问。
“她告诉你的?”
“嗯,”苗芊芊歪头思索,“不过我觉得,她九成是骗我的。以她的修为,功力一定很高,根本不需要被一个凡人救助。”
祝青墨摇头轻笑,语气认真起来,“你可知,她是一只田螺精?她说成公子救了她,也并非骗你。我观其确实是带伤在身,而且那伤,不是寻常人的伤病,而是渡劫时,被天雷击中创下重伤。”
说是天雷渡劫,也是说得过去的,因那罗恬恬既满千年的修为,自然是要渡劫的。
苗芊芊愕然,好半晌才说:“莫非……戏本上所说‘田螺姑娘报恩,以身相许’的故事是真的不成……?”
瞧她纳闷不解,自言自语的可爱样儿,祝青墨忍住捏她圆圆脸儿的冲动。
“所以,她是单纯报恩的,想与成大哥结为连理,断不会害他的,你就放心吧。”
“可是,她是妖呀,”苗芊芊眉毛纠结,严肃地说,“即便她是个好妖怪,不吃人。但人妖殊途,终究不是一路的,怎能结为夫妇?况且,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对成大哥有害。而那罗姑娘,日后也必会遭天谴。”
祝青墨认同她这番看法,忽然问她:“芊芊,你可想要一枚千年精丹?”
苗芊芊闻言倒吸口气,千年精丹,她没听错罢?刚要问在哪儿,目光瞟见田螺姑娘的身影,她领悟过来。
期期艾艾道:“千年精丹,可遇不可求,仅一枚足顶六百头猪妖的精丹,所以我自是想要的。可那罗姑娘到底是个好妖,剥她心腹,取她精丹,未免太不仁义不厚道了些?”
祝青墨慢慢地说:“你可晓得,修成人身的千年妖精,一旦失了精丹,便不再是妖,与普通人无异?”
没了精丹,便不能再修炼,不能永驻容颜,寿命不再无期。就会变得跟凡人一样,一年年老化,直到几十年后白发苍苍。
一样一来,那罗姑娘就能跟成大哥在一起了!
这真是助人又利己的好事!苗芊芊眼睛亮起,然在触及罗恬恬那静雅秀丽如天仙般的娇美脸庞时,她眸光暗了下去。
“她会愿意割舍下一千年的修炼结果么?”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且还有飞升成仙的机会,她当真愿意放弃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