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
游府中,阿九惊诧的听着珍夫人的恳求,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珍夫人见状,连忙眼中带泪的拉住她的手,继续劝道:“是,换脸。你可知道,陵儿他从小到大因为这张脸,受了多少委屈和嘲笑。同为嫡出的儿子,他的父亲却丝毫不重视他,从不带他出去见人。因此世人皆知阳明君有子公子羽,芝兰玉树、容貌俊秀,是为南丘四公子之首,却不知阳明君还另有一次子,聪颖博学,三岁能吟诗,五岁能做赋。除了……除了这张脸。而今,因着这脸,陵儿更是被人如此嘲笑,他自小便身子弱,心思又重,有了情绪也不愿跟我这当娘的交流。可我却是知道的,他做梦都想换掉这张脸,想像他的兄长一样,为父君分忧。”
“可阿陵他……”她张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确很清楚,游陵因面貌原因,很是有些自卑,平日里沉默寡言,基本上除了和她说话,就连珍夫人他都不怎么多话。而他的房间里,更是连一面镜子都没有,据说是都被他摔了。再加上昨夜游陵因遭那女子嫌弃而反常的情绪失控。因此,对于珍夫人的话,她无从反驳。
可说到底,换脸之事虽说她也不是做不到,但毕竟有违天道伦常,对她修行更是有害无益。再者,游陵此时还昏睡着,她又怎能贸贸然帮他施法。
阿九抿抿唇:“此事我看还是等阿陵醒来,问问他自己的想法再说吧。倒是夫人,究竟如何识得我的身份?夫人既知我不是凡人,难道不怕我么?”
珍夫人擦了把眼泪,缓缓道:“实不相瞒,是我府中一位姓方的术士告知的。此人精通幻术,颇有仙根,那日不过见了你一面,他便看出你乃南海之上的仙族,百幻蝶。因我此前曾救过他一命,他便将此事告知于我。我知晓后本也不在意,想着只要你与陵儿两情相悦,其他都不重要。可谁知陵儿又因这脸遭此横祸,我也是实在忍不住,才来求你的。阿九姑娘,求你救救陵儿吧,我一定会感激你一辈子的。”说着说着,竟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抓着阿九的衣服便恳求道。
阿九不由连忙扶起珍夫人,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游陵,良久,才点点头。
翌日午时,游陵才从噩梦中转醒,猛地一声惊呼,吓得阿九差点掉下椅子。他这才扭头,看到阿九脸色疲惫,似是守了他好久,又想到梦里画面,不由猛地张臂就抱住了她。
阿九被他这么一抱,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可游陵却只抱得越发紧了,便只好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你昏睡了这么久,饿了吧?夫人她让人煮了粥,一直在火上煨着呢,我让人给你盛一碗?”
游陵难得见她这么贤惠,想了想,便温言笑道:“好。”
阿九便起身叫了人去端,外面伺候的大丫鬟见他醒了,便吩咐人进来给游陵洗漱。洗漱完,温热的粥便也送了过来。游陵便屏退下人,亲自起身盛了两碗,非叫阿九陪他一起吃。
只剩两人坐在桌前,阿九见他面色稍好了些,便想起珍夫人的嘱咐。于是一边慢慢嚼着送进嘴里的米粒,一边似不经意的问他:“阿陵,若是给你换张脸,你会开心吗?”
游陵明显拿勺的动作僵了僵,脸色也有些不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也不看她的低声道:“果然你也嫌弃我这张脸,是么?”
“不是,当然不是。”阿九连忙道,“我只是看你似乎总是因为这个不开心,所以在想,如果换了一张脸,你会不会开心些?那个,你知道的,我真身是百幻蝶嘛,极擅变幻之术,帮你换脸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只是要多费些功夫。所以,你想吗?”
这话一出,游陵很显然便呆愣住了。他想吗?他当然想。曾几何时,他便想过,如果他的脸没有破相,如果他能换一张脸,那么是不是如今的人生就会截然不同?他怨过、恨过,出海时那场暴风雨来临时,他甚至在想,假若就此死了也好,说不定父亲还能记住他,记住他这个为了给父亲准备生辰礼而死掉的儿子。但是后来,他没有死,并且遇到了阿九。像阳光一样的阿九,永远笑着没有烦恼的阿九,不会嫌弃他粗鄙丑陋的阿九。有了她之后,似乎他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难熬了。若不是昨夜那一场事故,他几乎都要忘记那种被嘲笑的痛苦、被讥讽的耻辱了。
那么,他现在真的还想吗?换掉……这张脸?
“真的,可以吗?”
于是,一片虚空般的安静中,似曾听到他唇齿颤动,这样问道。
终究是没敌得过那心魔啊。
阿九终于下了决心,即是他要,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他的。施法那日前,阿九提前采购了一些灵芝、雪莲之类的药材备在身边,又去药店买了些麻醉散,才算准备齐全。
换脸不是普通的术法,即使对于擅长变化的百幻蝶来说也是一样。它们一族虽可轻松变幻出千百张脸,但这轻松却仅仅是对于它们本身来说的。若是给别人换脸,那便是大大的不同了,首先要有一张合适的皮用来施术,这皮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厚了容易无法呼吸,薄了又容易破,因此找来找去,阿九只好去义庄买了张死尸的皮来作为材料。
有了合适的脸皮,还得准备麻醉散给术者,因为如果想把脸皮换上,就须先把原来的脸割下来,这样才能与自己的血肉融合,真正有活人的生气。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所以为防术者挣扎,必须先服下麻醉散。
换完脸皮,还不算完,术者须静养半月,每日用上好药物补身养血,不能受到外界影响。直到脸与皮彻底贴合无碍,方可见人。
一切准备就绪后,便要开始施术了。阿九在外布了个结界,又叫珍夫人好生在外看着以免有人打扰。只是,施术时,看着那张沉睡着的熟悉的脸,阿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脸皮,覆在了那张脸上。想了想,又掏出匕首在自己手掌划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便顺着那伤口泊泊流出……
半月后。
安静的将养了十几日后,游陵脸上的伤口已经长好,疤痕也彻底消失。珍夫人亲自为他一层层拆下脸上包裹的布条,不得不承认,待那张新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都不由得惊呆了。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再加上本就白皙的皮肤,整个人简直如鬼斧神工般的完美。
这是……她的儿子啊。简直如同再生。那些什么南丘四公子,与此时的游陵相比,一下子就相形见绌了起来,甩了他们几条街都不止。可见阿九雕刻这张脸时,也是极其用心了。
珍夫人惊喜的合不拢嘴,颤抖的用手指去抚摸着这张脸,直到不小心碰到游陵的唇他微微闷哼了一声,她这才连忙松开手:“母亲,母亲太高兴了,都忘记陵儿的脸还未完全大好。”
又喜得向外吩咐道:“传我的令,今日梧桐苑内侍候的,通通赏五两银子,这便去宁嫂那儿领赏吧。”这话说罢,丫鬟和小厮们自是喜不自胜,领命而去。
与珍夫人的狂喜不同,作为主角的游陵却只是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竟有些底气不足般的望了望独自站在窗边望着他的阿九。
直到阿九如常的朝他笑了笑,他才也小心的操动面颊,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