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在一具死了千年的骷髅身边,墓底不知从何处拂来的阴风,无边无际蔓延过来的的冷寒和灭顶般凸显窒闷剧烈的呼吸声中,风之华几乎是本能的吼道:“快走!”
他只身一人挡在了这几人前面,防止那些可能的突袭。
他身后,唐天接手原本在他身边的守陵老人,和柳诺两人一起架着往洞口退去……老人始终未发一言,浑浊的眼中这一刻却忽然有了波澜……片刻后,腰中猛的一紧,上面已有人接应着将他拉出了地面。
“你先上去!”唐天片刻从洞口迅即收回目光,随即将安全绳扣在柳诺的腰上,轻拉绳索,上面的人会意,手上使劲,柳诺的脚尖离地而起。
“唐天!”柳诺不觉低喊了一声,望向离的渐远的尚留在一片暗中的恋人。
洞口处骤来的光亮冷不丁的刺盲了她的双眼,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的瞳子中忽然清晰的出现那具坐躺在帝王陵寝晦暗光线处的骷髅……
“东儿,不要伤害他们!”她忽然脱口而出。
当外间炽热的阳光照临这具尚在冰冷中的躯体时,那一道訇然而开的记忆之闸又“铮”的一声再度关阖,胸臆间抖然泛出苦晕,绳索上的女子兀自痛吟一声,昏了过去。
古墓中,那一声隐约传来的叮咛余音尚未褪去,唐天眼中一震,担忧的望向头顶的天空……风之华也是愣愣着看向洞窟的缺口,当下刻转过头去,鬼使神差的,他竟仿佛看清手中灯光下,那骷髅头盖骨下一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竟仿佛也透出一丝感情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确信那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不会有下次,叨扰了!”郑重向着骷髅抱拳告罪,和唐天一起退至洞边,上面抛下绳索,两人随之匆匆的重新回到了地面。
——仍散躺在帝王墓底的那具骷髅,默默的“目送”着这一群人的仓促离开……不知何处来的光线,流光飞舞,落进颅骨上那两个乌黑的空洞中——千年之前的执灯人杜小东忽然似乎在“笑”……
时至午后,从天宇倾泻的阳光灿若流金,流淌过这方大地。
九嵕山上没有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闷热的让人窒息。
风之华坐在这阳光底下已经有足足两个小时,仍然感觉心底的那股寒意尚不能被这烈日给暴舔驱策干净!
四人对墓底之行保持缄默,守陵的老人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言,柳诺仍然昏迷不醒,他和唐天不敢提及底下发生的事,否则不知会在营地上惹起多大的骚动。
但即便保持静默,营地上一双双露着惶意的眼睛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一些……唐天这刻顶着大太阳过来,坐在他身边,他脸上的神色比冰块还僵冷。
“柳丫头还没醒?”风之华不觉惴惴问道。
“没有!”唐天的眼中有隐忧一闪而过:“好像一直处在梦魇中,叫不醒,打了一支镇定剂,才睡着了!福叔呢?”
“还是跟之前一样,怎么问,都再不肯说一句话!”风之华垂下头去,闷闷答道。
漫过膝盖的满山的芒草,炽烈的阳光晒出干裂的断痕,在同样炙烤的热风中,被迅即摧枯成碎黄。整个九嵕山,满山满野的,这种刺激着神经的声音一次次撞击着他们的忍耐力……
“老风,我想把她送走!”唐天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下的决定:“你找人帮我联系唐吉!”
“你三弟果真回来了?”风之华信手点燃一支烟,唐天凑近,借了火,他隐在烟雾中的脸有那一瞬间不能确定的恍惚:“才从英国毕业回来的,这回再找不出任何一个借口让他离开,否则后果,你明白的!”
“真的有玄武门血咒这回子事?”风之华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了,事关他人隐私,他不好问的太多。
“父亲抽中的那支签”,唐天的眼光落在天边,若有所思:“虽则我以前并不信神怪,但是经过今天这次,却有点信了,老风……你不觉得,“他”有这个能力。”
“他”——有这个能力。
风之华的心,猛的又抖了一下。
墓底,晦暗如暗海。
“老风,快点!”唐天在他背后喊道。
“就来!”风之华慢慢倒退着往后而去,他忽然看到墓壁边暗影处的一个卷轴,卷轴就在“持灯人”杜小东的旁边,他犹豫着,还是探手,展开,画轴上是一个女子,风之华看着,心蓦地忽然更冷了下去。
“老风,快点!”唐天再次在他背后催道。
“来了!”风之华拿着画轴抬腿想走,想想,又仍放回到“持灯人”的身边。
然,画轴上女子的样貌风刀一般刻在风之华的脑海中,那是柳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气质,错不了。柳诺的画像为什么会出现唐太宗的墓里,又怎么会出现在“持灯人”的手里。
追其溯源,风之华忽然连想都不敢再去想。
“他”——有这个能力。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开始害怕。可是他不敢跟唐天说,说了也没用。他瞪着骄阳下的九嵕山,忽然感觉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我已经让人出去联络了,但是最快,他们明天才能来!”他低声说道,果断了这么多年的一条铮铮汉子,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会像现在这样,他希望有个人来告诉他下一步该如何做才是正确,也茫然着如何把今天发生的原原本本的报了上去!
那又将会在陕西这个地界掀起多大的惊天骇浪!
他从烟夹中抽出一根白沙,使劲抽了几口,才浑然发觉烟还没点着,一抬头,天边的晚霞绚烂的如火如荼,九嵕山仿佛要在这霞光中熔烧成灰烬。
没有任何的电子设备,他们这一群生活在电子世界的人忽然就被抛弃在这荒山野岭中。
而他只能希望,今晚能顺利的度过!
落日一跳,终是隐入紫色的夜雾中,从山顶刮下的野风开始隐隐带着冷意。半轮残月挂在峰顶,露出刀锋割破的弦,连月色淡淡也仿佛是受了不能的伤痛。
“唐天!我看见那个骷髅在笑……他在对着我们笑!”身后的帐篷中,洛阳的女学生忽然中邪般的直身坐起,如水的双眸中崩出无端恐惧。
风之华还没看清楚时,身边唐天的影子已顷刻间落在那女子身旁,远远望向那个多年的好友,风之华一度被涣乱的思绪控制的脸上终于流出一丝欣慰。
至少这眼前的一幕尚留有温度的,不是么?
他起身,将这一片安静留给身边的这对恋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风之华也算经历了些风浪,他抬首望着被夜色渐笼的山峰……若那个千古一帝真的留下了些什么来考验他,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迎头而上了!
“不要怕,只是个梦而已!”当唐天将那个纤瘦的身体揽进自己怀里,右手扣上柳诺的指端,只觉那女子的五指冰凉,颤抖着,一瞬间便捉住了自己的掌心,再不肯松开。
“我在这里!”他有些心痛的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他虽不知这些梦魇已经折磨了她多长时间,但这个女子,仿佛是离开洛阳,踏上西安这片水土后,便依稀是越来越不能展开那两道柳眉了,他不是没有所查,那些无法与人述说,却似乎是真实存在的一些东西。
“阿诺,明天我送你离开,好吗!”犹豫很久,他还是低声说出。——他此刻若有所求,便是这个女子的安然。
“唔?”女学生尚自迷乱的眸子微仰,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却在下一刻,眼神一松,又靠在他肩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难道镇定剂的药效还未过去?
遥远的夜幕中,风之华踯躅了片刻,在夜色中朝他的兄弟招了招手,唐天犹豫了一下,将柳诺安置好后走了过去。
“查到那个“持灯人”的资料了,“太宗崩,葬于昭陵,有指引内侍杜小东持灯引路……”
“这些指引太监一旦等地宫被封之后,往往只有一条路可走”,风之华双眼中一寒:“那具尸体的双颌张开,是窒息而死的。”
作为指引者,灵魂生生世世陪伴帝寝,没有轮回,不入人世,即使躯壳尚落在尘世,也只是一具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他的智慧将在帝王苏醒的那一刻,魂归本位。
风之华从古籍中抬起头,眸中有异样流淌……石鼓村那个离奇出事的傻孩子东儿就是一个从甫出生就丧失了灵力的孩子,而隐藏在这九嵕山巨大山脉中守护皇陵的持灯者,叫杜小东!
没有人能在这一刻间不对此作出一些可怕的联想!
唐天的目光再次无法控制的遗落在了九嵕山峦,那风云变幻的九嵕山顶,暗紫色的流云翻滚,看的人心惊胆颤,双眼忽生的昏眩,仿佛直将堕身而入。
若真是如此,那个人的魂魄散去,却始终不灭的那一念,为了的又会是什么?!——仿佛是感应着他的心思,有微弱的月光穿透翻滚的云层洒落在他迷惘的脸庞上,冷冷的光泽,仿佛是一双凝视着苍生生死的瞳。
瞳的目光穿越过男子仰视天空的眸子,落在他身后的那顶帐篷上……账中,那女子沉睡的容颜是如此的熟悉,月光如一只依稀温暖的手,轻轻的抚去那些始终缠绕在她精致眉目间的噩魇。
熟睡女子的面颊上,忽有泪水长滑而下……因则那样的抚触,曾是一种熟悉的姿势。
风之华的视线被牵引着跌落在同一片的迷乱中,挣扎,面对恍惚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消失时,他却冲不破喉间那种不能开口的束缚……当他再次凝定心神,一眼望去时却什么都再看不见,他的目光涣散在一片夜的浓黑中……
“唐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他苍白了脸颊问出。
他身旁的兄弟眉宇间沁出整排细密的冷汗,艰难的摇了摇头,许久后,唐天的目光四面落下时,眼神忽然凝固:“阿诺!”他哑着声音喊道。
无人回应。
相隔不过数米外薄凉的夜雾,还存着余温的被褥下,此刻却连人影都已不见一个,那个叫柳诺的女学生仿佛就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凭空遁失了一般。
唐天的瞳孔冷不丁的缩紧,有冰冷的气息死死的扼住着他的喉咙,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确信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回荡在九嵕山的上空,仿佛被长风从遥远的海面吹来……
而昭陵考察队的队长风之华,显然也听到了,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双手腕忽也不禁的抖:“也许,只是醒了,突然走开一下而已!”他勉力安慰着自己的兄弟,忽然想也未想的疾速转身往身后的营火处大步奔去:“我马上让大家分头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