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风再度掠过失魂落魄的脸庞,柳诺忽然本能的再度向洞口追去,那一串脚步踩出跌跌撞撞,步履维艰……在这个简易搭建的控制室外,在脸颊边掠过痛的山风中,突然,她又看到了那个守陵人。
老人眼中的惧意仿佛一时更浓,仿佛正有一个不可预知的结局一步步无声的逼近,而这垂暮的老人正是那唯一可以感知这一切的人!……柳诺的脚步骤停,空茫茫一片恐惧的白中,天地间,忽然就剩下眼前的老人。——她和唐天一起来到这里,她绝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独自返回洛阳。
守陵人李福正望着这个惊骇的睁大了眼睛的女孩……他看见她眼中的求。
当看到这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美丽女孩子烟水般的眸子中的恳求时,很多人的心中都难免一软,但没有人想让那未知的帝王陵寝中再多一条无辜的性命,特别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的生命。
太阳正在升起,百丈的金光从云层中泄落,站在这千尺的山仞上,眼前的深浅不一的青黛交错编织,宛如一张纵横的铺向天尽头的网……老人的眼里忽然就有了怜悯。
那个始终沉默着的老人突然开口道:“孩子,我同你一道下去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落在守陵人的身上。这世上怕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懂昭陵内部的结构,而这老人一直都是反对他们进入昭陵的!
“打扰帝王安眠的人,将会受到惩罚!”那缓缓从老人口中吐出的话声仍旧带有浓重的怖意,如释迦的紧箍咒般禁箍住了在场的每个人的灵魂!
但既然如此,这个老人为何还要进入帝寝?
老人的目光落在柳诺的身上,带着多少同情,可是所有人都看出了守陵人内心更深处的痛苦,他的痛苦或许已经远远的超过了这里的每一个人。
——但老人要进入昭陵的决心却出人意料的无人能够撼动。
头顶处,那些阳光一点点消末在空气中……一片灰暗中尚不及适应,,“咔嚓”一声,双脚已然踩上墓内地表,柳诺努力适应着洞窟内的暗光,下刻仰头……守陵的老人已相继从洞口落了下来……老人干枯的那张脸上始终保持从容,镇定……但当终于在洞底站定后,缓缓的环顾着四周,浑浊的眼中有再不能掩饰的虔诚颤栗……
千年石壁泛着阴冷的气息,苍老的手指抚上时能感觉冻如冰石……这就是他们的家族一直守护了千年的帝王陵寝。而就在不久之前,那样两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就在这里突然消失了迹象……
而他是这昭陵的守陵人。
氙气灯昏黄的光影仍在洞壁内投影,折射,四处都是碎碎跳跃的微光。借着这微光,柳诺看到一处角落里风之华的肩包,凌乱的散了一地的东西。
而唐天和风之华又会去了哪里?
将老人护在身边,她一步步朝前走去,脚步声在这洞中绵延,传至深远处猛的回声,立时仿佛有千百万人纷至沓来。老人猛然间抬起一双怜悯的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孩子,哑声道:“丫头,你走慢些……”
——若知道这条路通向不归,她又何必要走的这么快!
那个尚显年轻的女孩子点点头,脚步于是缓了下来,循着石壁往前走去……片刻后,暗光中的右侧墙壁上有处坍塌,墓壁整段的陷落,露出一道三尺宽的缝隙,断口平整,如被硬铁的利刃破空齐齐划出。
柳诺不觉探头往里看去,盲一般的整片漆黑。
……墨般的浓黑中,却忽然有一点点的绿光。……绿光在壁内摇动,飘忽,仿佛游魂一般。突然“叮”的一声乍响,扣在人心弦上一记拨弹,正凝神望着的女子忍不住一声惊呼出声。
在同一刻间,那洞中四处游走的绿光,忽然也嗤的一声,瞬息恢复成黑暗。
“是谁?”柳诺不觉颤着嗓子喊道,墓室内瞬时传来四处碰壁断折的回声,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身旁老人的衣袖:“福叔,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老人的眼神中不无惊和惧,这时深深的看了那女子一眼,勉强再度开口:“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他的话音还未落,这死静的墓底忽然重新传来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仿佛是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每一记都清晰的送入到两人的耳中,准确无误的踩上他们此刻绷紧几欲断了的神经。
这样的逼仄中,忽然仿佛连呼吸一下都是贪婪奢求,柳诺死死握紧了拳头,鼓足最后的一点勇气,再次举起手电往那墓壁里面看进去,冷不丁的看到手电刺眼的雪白光柱中,一双黝黑的眸子也正在冷冷的看向她,冷冽的双眼,泛着危险的冰冷气息“啊~~~~~~!”
她噗通一下跌坐在湿冷的墓室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她手上的手电咕噜噜撞到墓壁,手电射出的灯光几经折射,成黯淡的苍白色,而那一双冷冽的眼,也忽然与这一片苍白色中愈发凸显……随后,却又一点点的消失……
守陵人顺手摸起脚根边陵寝地面上散落着的那堆石头:“孽障,还不出来!”
下一刻,守墓老人的双腿一软,忽然间跪了下去……仿佛只是几秒的时间,一切重归死静。……然后,那一阵脚步声,忽然再度又响起……一点一点的挪移着,这一次,比先前一刻,更为靠近。
柳诺徒劳的将后背靠紧身后帝陵的墓壁,后心立时传来冻人的凉意,她一侧脸,闭上眼睛再不敢看,整张脸颊深深的印上森冷的墓壁——“是我,风之华!”那段洞壁中后来瞬时间露出的一双黝黑的眼睛,眼中却没有潺冷,只有惊愕恼怒:“谁叫你们下来的!”
唐天这时才从那截坍塌的墓室中探出身来,看到柳诺,也不妨愣住。
乍看到这男子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女学生仍是傻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那张本是熟悉不过的脸,仿佛要生生看出一些不同来。
“傻丫头!”唐天这刻从墓壁中翻爬出来,怔仲的看着这一脸惶楚的女学生很久,也不说什么,屈膝,已将她笼进怀中……“我在这里!”
守陵人原本仍跪在那里,在望向这一对相拥的恋人,此刻苍老的眼中忽也有奇异的情愫无及藏起……
冰凉的空气中,此刻,始觉出一丝暖意。
下一刻,风之华叉着腰,瞪着眼,目光在老人和柳诺间反反复复溜达了几圈……怕鲜少有人会比他风之华更清楚古代帝王的陵寝中,为保证帝王的安息,防止盗墓的进入,各数的机关防不胜防,死在之下的怨魂也是多如恒河沙数。
是以他虽然对手下一贯严厉,但这性命攸关的事,却半分不犹豫的自个就先下来了!而至于唐天,若不是心知他的心意之坚,岂肯他来冒这个风险?此刻黑着脸,他无奈只得骂骂咧咧一句:“老子迟早递了报告上去不干了,也乐的从此清闲,烦的看着你们一个个不省心!”嘴里说着,却踏前一步,打算先将这三人送上去再作打算。
柳诺这时已将上面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风之华一边听一边和唐天相对顾视,皱眉。——他们进入昭陵后,同样发现了这道墓壁上的裂口,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墓室只是数十间中的一间,这些墓室遍布在甬道两边,但仍在真正的地宫之外。
每个墓室都是规格的两丈见宽,遍呈石桌石床。
风之华猜测这可能是给那些在死后继续伺奉帝王的殉葬宫婢所住。汉家之后,至贞观盛世,再未有活人殉葬发生,但督造昭陵的阎家兄弟还是按照古制建造了这些供奉墓舍。
两人正沿着甬道往第五道石门走的时候,墓底无端涌出了那一场怪风,一些设备也在那一刻间失去了功用,好在肩包中有备用的微光照明,两人到底折回的时候,听到柳诺的声音,风之华差点就被守陵人当头砸个大包。
“先上去再说吧!”风之华既已知底下大概情况,知道这第一次下墓,短时也很难再有所进展,便扶着老人欲往回走:“那群年轻小伙子,也好意思让你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下来!”他有一刻抬头,借着洞内微薄的日光,猛然瞅见原本被他搀扶着的老人心境已渐平,不妨此刻年迈的脸上陡然又起变形:“你,你的后面……”老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向风之华的身后。
风之华正背对着那截坍塌的墓壁,他刚从那里爬出来,那里除了几把石桌石几是难得的唐代雕品,值得细细考究,他不明白老人的恐惧从何而来。
唐天和柳诺的脸却也在下一刻望向他的身后时,突然变的苍白透明。
风之华不觉疑惑着转身,目光骤然也是僵住……有双黝黑的眸子正透过墓室上狭长的隙缝冷冷的盯着他,一瞬不瞬——那是柳诺看到的眼睛,也是守陵老人看到的眼睛。
先前他们以为那原是风之华或唐天的眼睛,但现在他们四个人都在外面,那里面的这个人自然不会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风之华的背脊上忽然也开始嗖嗖的冒出冷汗。
人所畏惧的,大多是那些尚未在意识中形成防备的东西,特别是当你下一秒才猛然发现,就在你曾经呆过的地方有那种物质的存在,而你或许不自知的还和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一向以精悍自诩的风之华,心也顷刻跌进了冰水里,暗暗叹道如果刚才这个“东西”对他们发动突然攻击,那后果不堪设想——而即便是现在,又有何不同!
“是,是……那个东西!”守陵老人的声音陡然尖锐的如忽被人割裂了喉咙。
——这老人显然是知道一些的!
当风之华迅即一把将守陵人推到唐天身边,手电换到左手,准备那可能的拼死一搏时,光柱投射进墙壁,那“东西”的模样顷刻间暴现:
一具苍白的骷髅正倚靠在壁沿边,手电的白色光柱正穿透骷髅的头盖骨,上面如流萤般飞舞着点点荧光……
绿色的荧光,是柳诺他们看到的绿光。
惨白的骷髅泛着冷光,静静的靠在那边,一动不动。—— 但风之华清楚的记得他们刚到墓底的时候,这里没有骷髅,甚至连一只蚊子的尸体都没有。
他一个人也许会看错,但如果连唐天也会看错的话,那就很有问题了。
风之华和唐天目光对视,同时望向了年迈的守陵人,守陵人眼神空茫着,两瓣唇一张一合,正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吐出那几个字来:“是执灯人……”
帝王死后,“执灯人”将殉葬在帝王的陵寝中,守护着整个地宫的安宁,并默默的等待着帝王“那一日”的转生……这是在古代的盗墓笔记中才有的寥寥记载,风之华发掘汉唐古墓不下十数个,却是第一次在唐太宗的墓中发现真的有所谓“执灯人”的存在。
这具“执灯人”尖细的骨指上 “戳”着一只帆布鞋,布鞋的后跟早已磨掉,他们可以猜想到那个曾今掉进这个洞穴的孩子是如何会被吓傻的!
几点流光在手电照耀下淌过,那是静静落在墓室石头上的另一块鎏金腰牌,上面刻着“杜小东”三个字。
——这具骷髅执灯人生前的名字叫杜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