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薄薄的雾在阳光中一丝丝消散，已近深夏，初晨的空气却微有薄凉。缕缕清烟缭绕，在整个九嵕山山峦间蔓延，渺渺如云端。
“嘿嘿！”忙了整个晨间的风之华终于从远处逃脱，一屁股当地坐了下来，摘下脑袋上的鸭舌帽扣在了旁边好友的头上：“等待会雾散后就要下去了，再问你一次，你小子可不要后悔！”肚子一阵空城计，风之华再次跳将了起来，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忙活了几个小时还没吃早饭。
有人递过来一碗薄粥，就着大饼，他顺势伸手接过，微烫，吹着上面的汤，呼哧一口，胡子上立时沾了薄薄一层汤衣，呼噜噜几口，粥还未灌进肚子里，那一双眼睛却始终瞪着自己的少年同学。……待看到的仍是那对黑瞳中坚不可改的答案，风之华博士恨恨皱眉，碗一丢，脚后跟已经心急火燎的跨了出去。
唐天忙站起，随在了他的后面。
营地上的人正在紧张但有序的忙碌着，看到两人过来，随即有人抱着防化服过来。
风之华一抬手示意他穿上：“特制的金属纤维，能抵挡小型的弩箭，内置压缩氧气，管三十分钟急救，自制的，性能跟老美那上百万的应该差不了多少……哈哈！没办法，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风之华无奈拍拍自个胸膛：“要是昭陵有什么千斤顶啥的，我孤家寡人一个倒无所谓，和唐太宗一起永垂不朽了，难为你留个红颜知己在外头，放心么！”
他话还未说完，唐天飞起的一掌已当颈劈下，风之华忙闪了两下肩膀躲开了，稍后却看着唐天已侧身朝着柳诺走去，不觉伸手摸了摸鼻子，笑骂咧咧道：“臭小子！还装什么蒜！”
柳诺正拿着本子坐在测量师旁，认真的笔记，早几日已放置洞内的考古专用机器探测仪正在传回一些最新的测量报告和图片：“洞下五米。含氧量15％，未发现有毒气体，横向二十米到四十米之间，或许是陵寝的第五道石门外，甬道右侧有轻微塌泄，未堵塞。第五道墓门后有微弱碳反映，未见生物反应，图片显示第五道石门后可能是一间较大规模的墓室……”微抬头，看到唐天已经准备下去，一身装备在身，她嗓音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你真要下去？”
唐天不觉伸手抚上她额头，点点头：“别担心，有你在上面！”笑笑，仍露出那种能定人心神的笑意。
“我这是第一次实习……”柳诺不觉攒紧了手中黑色的圆珠笔，担忧的看向他：“还是……”她话音未落，只觉头顶一片微暗，唐天已倾首，温柔的唇轻轻的印在女学生来不及避闪的光洁额际，侵近耳旁低低道：“既有你在上面等着我，我自然会平安上来！”
女学生的脸红的一霎那直透粉颈，唐天仰目的一刻，却似乎笑的颇为满意，这岂非是一种习惯，他始终知道用什么法子最能制服面前的这个女子。
风之华老远瞅着，不觉叉腰直笑嚷道：“只是几十分钟时间就上来，不用这么难分难舍吧，我营地上十几条兄弟可都是孤家寡人，要不就是老婆孩子给丢在几百里之外的，这要搁古代可是动摇军心杀头的大罪！”风之华顺势做个“咔嚓”的姿势，被顷刻间走近身边的唐天一手掌给压了下去，遥遥回头仍对柳诺道：“再说，有老风在，他虽信了佛陀，如今却做着挖人家墓的勾当，可见这世间什么样的胆色都有！”
他身边的风博士于是干瞪了眼睛，被说中心事，皱脸看向他，眼神一时能杀人。……“风博，一切准备就绪！”恰这时，有人跑过来低声报告。
风之华闻言，脸上当先的戏谑神色迅即褪去，替上另一种肃穆，于唐天相顾一视，凝神起先往洞口走去，守在洞口的人在他的腰间扣上安全绳，戴上嵌有氙气探照灯的头盔，再往肩包里装进简易应急工具…… 柳诺遥遥的望着，不知为何心脏嗵嗵跳的如要跳出胸口，定了几次心神都不能，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跟了过去，后来站在唐天的身边，仰头看向他，目中的有一刻惶恐不安到不能自已。
会不会，当这一刻踏入的那条河流，与之下一刻踏入的那条河流，将永远再不可能相遇是相同的那片流水。为何不舍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
男子的心不觉铿然一动。“傻丫头”，唐天打量着她脸上神色：“我去去就上来！”
“好！”柳诺不曾迟疑的回答，唇边压出一道能让人眷恋的笑容。
——然，当她看着那巨大黑色的洞口将这男子微笑着的最后一次目光吞没，突兀而至，一种无法压制的“空荡荡”仍是从心脏的最深处无声无息的迫来……她愣了片刻，无法理清心绪，只得迅疾扭头跑回到人头攒动的控制室，正好看到电子屏幕上两个红点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
“两位，听到回答我！”地上代替风之华主控的工作人员正对着无线耳麦喊道。
那喊声不觉将柳诺的视线拉回到屏幕上的红点，两粒不时跳跃着的红点也不知为何一下下挣痛了眼膜……目光灼痛间，她忽然看到另一双失落不安的眼睛！
——那是守陵老人的眼睛。
在山巅独自伫立了很久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这处营地的帷幕外，老人看着这一群人终于要下到自己守护的陵寝内，而他却丝毫不能阻止。
“打扰帝王安眠的人，将会受到惩罚！”那老人仿佛是忽然张口，站在九嵕山骤冷的山风中，花白的两鬓被风吹乱。
柳诺不觉红着眼愣住。——没有人注意到老人的突然到来，洞窟外所有人的心中此刻都在幻想着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陵寝内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瑰丽。
独柳诺一个人看见老人脸上的惶恐，听到了那样微乎不能闻的话语。
“肉身虽不在了，魂魄却依旧没有消散，离开的人都静静的看着所有的一切呢……”老人在望着这个呆呆独自盯向自己的少女，枯瘦的脸上隐忍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有一刻，吹过面颊的风仿佛更凉了些。
“我们很好，已安全着地，等适应一下周围环境后再往前走，周围都是墓壁……”半晌后，风之华的声音从地底五米处传来，透过暴露在空气中的扬声器丝毫无误的传出。
还有他们足下沉重蠕动的脚步声，如砂纸揉蹭的声音，一点点传入柳诺的耳膜。柳诺的目光从老人那边不安收回，惴惴的重落在电子屏上。
“我们这就往前走了！”幸好风之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
屏幕上的影像一点点往前移动，一路探索，移动的极慢：“咦？”不知忽然传来谁的惊异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太过平静，柳诺心上骤然一冷。
“风博士！”地上的主控喊道。
——没有人回答。
“风之华，听到回答我！”主控再一次喊道。……柳诺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影像突然停在一处再不动，控制不住喉间的痉挛，身子忽然往前一仰，几欲趴倒在地。
“唐天，风之华！”主控灰着脸，这时又一次喊道。
地底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控制室的人不觉面面相觑，同时往那个暴露在阳光下的洞窟望去……
一股阴寒的风这一刻呼的从洞穴中刮出，卷起洞外的黄沙掠向半天阙，黄沙漠漠，如无数的战马猎猎从荒辽的大地上喑哑策驰而来……
等候在洞穴边的人猛然被兜头兜脑裹卷进这层冻风中，纷纷惶恐往后退去，他们拉紧手上的安全绳，轻飘飘的，绳的那端空空如也。
营地上瞬间静默的可怕，只听见人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喘息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子屏幕上的那两个红点再也没有动过。
女学生的双目死死的盯紧屏幕，直盯的眼前只望见了一片苍白，雪花的苍白，冰冷……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一把仿佛是沉而幽远的声音从帝王的陵墓中荡漾着传出：“丫头！”
“唐天，我在这里！”柳诺失神喊道，猛然挣起身子，迅即往洞口跑去，才跑出几步，随即更怔住。
仿佛这一刻才回想起来，那——并不是唐天的声音。
同样带着噬骨眷恋的呼唤，但唐天的存在几度能温暖她的心，那一声“丫头”，却仿佛将千百年的“等”如一剂回忆的针植入体内，原本可以是如此的冰冷苍凉，受痛。
主控室内，电子屏幕忽然一阵蓝屏跳跃，营地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在这一刹那中失去了所有功能！…… 山风呼啸策过时，一次次，声声如唤遥远而来的归。
若归，谁的归？
又要归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