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文兄弟打的好!”眼见着最后那个身高体粗的醉汉摇摇晃晃站起来,也不见怎的,便生生抓住个人,噌的一声直往大门外扔了出去,一个百五十斤的人在这太岁的手中便如拿捏根黄瓜般轻而易举,那闯来的一众人顿时全都惊住,面面相觑着往门口退去。
“站住,哪里走!”尉迟恭醉兴已起,便叉着腰仍要走上前去,阿苾只得将其拉住:“穷寇莫追!”如此说着,却转身向文庭远而立:“文兄,你看呢?”目光一低,便落在那醉酒的女子身上,却只是轻轻掠过,并未做停留。
这群人显然是为了这女子而来,然——中原的女子不过是养在暖处的花儿,娇弱无力,又怎的及那沐雨迎风,沾染星月灵气,恣意生长在天地间的红棘花开的漫朗,动人心魄!
“竟是西苑……”文庭远原本尚自沉吟,这一刻应阿苾之话抬目,目光浅浅掠过时见六儿犹自睡的正香,此刻她面颊上绯红褪去,只露出一丝粉红浅浅的缀在盈白肌肤上,突地如黛眼睫微动,旁边的三人都以为她便要醒来,却见她扭过头,又沉沉睡去,气息仍是醺然。
三人一时都怔住,蓦地文庭远脸色倏变,咄然道:“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自然是好,只怕这西苑白日都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来!”
鼻翼轻嗅之下,空气中果然隐隐传来火蜡味道,黑衣少年眼中寒意不知为何更深。
“老子这就出去跟他们拼了!”尉迟恭暴脾性上来,这就要闯了出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不可!”文庭远忙伸手止住他:“他们既都是内廷的人,事情若闹大了,你和我二人行踪曝露不说,怕立时会给阿苾兄弟招来杀身之祸!”
此话一出,阿苾眼中再度震动,尉迟恭一听说人命关天,也是吓出了周身冷汗:“那可怎么办?”
文庭远眉间思吟,迎前走出一步:“古有言,擒贼先擒王,余者不过作鸟兽散,此番若能请尉迟兄与我一道出其不意先捉了那头目以作要挟,至于阿苾兄弟,烦先暂留在此间,顺道替我护住这丫头,若得时机,便伺机带她出楼而去,虎狼既失肉饵,自然悻悻而散,而他们既志在她,定不敢轻易伤你!”
这番设想周到,黑衣少年鹰眸中无端一深,思及自身此刻处境由不得自己,只得一躬身:“文兄这番维护心意,若有它日再一并报答,阿苾但凡有性命在一刻,一定替文兄护她周全!”银鞭一抖盘在手心,已然立定在桌边那少女身边,眼见这丫头尚人事不省,不觉摇头,这女子竟不知这东楼已为了区区一个她而此刻已然变了天!
他在里间等了片刻后,果然听到东楼外哀声四起。
尉迟恭虎背熊腰,拳声霍霍,连日的憋屈之下,这一场拳脚便打的好不尽兴,但因记得文庭远的话,虽则把那些人都往死里打,却也真的不敢伤他们的性命……眼见着后一刻时火焰冲天而起,这群歹人果然放火烧东楼。
东楼内,火势做猛,不过片时,梁木,屋瓦嗤嗤燃着已悉数往下凌乱压来,阿苾迫不得已俯身抱起仍在睡中的洛阳少女快步闪身避出了东楼,眼见着周遭的人俱已被打倒一片,心下才松……
然不过下一刻,猛听耳后尖啸传来,竟是三支暗箭齐发,悄无声息往他后背钉来,无论方位,力道,俱是毒辣无比。
“阿苾!”
“阿苾!”文庭远和尉迟恭此时人在远处,这一刻也不由得同时抢身上前来,然电光刹那,想救都已不及,眼睁睁的以为一场血霾无可避免……孰料黑衣少年一个奇异的鹞子拧腰压下身形,已护住怀中女子就地滚出两丈,避开命向要处的胸腹两箭,饶是如此,那最后一箭仍是擦肩隙飞透穿出,立时血花飞起!
那一边,文庭远怒叱一声,脚尖一踮,已踢起把地上的钢刀直奔那躲在暗处射冷箭的弓箭手而去,尉迟恭眼见那弓箭手立时被毙于当场,不觉惊觉唬住,“死人了!”回头一刻,见文庭远已抢到阿苾身边,目光落及那少年伤处,猛的从衣襟上撕下一截缠住黑衣少年肩膀上的伤口。
“幸不辱命!”阿苾收住眼中前一刻的惊怵,这时淡平神色低道。
臂上受创,一时失力,他只得先将怀中少女放落在地,此时伤口仍有血从胳膊上涓涓流下,有一滴红血恰溅在洛阳少女的眉间,便如草原上红棘花般的开的触目惊心。
这少年不觉举起衣袖,轻轻的替这如今人事不省的女子拭了去,鹰色的目光略低而去……一番翻滚跌爬后,少女青衫袖敞出一截的皓腕上,此刻便露出的一轮浅色银月印记……
——那样一个横空出世的印记陡然撞入鹰目中时,黑衣少年始终戒备着的身子无故触电般猛的一震。
“怎的?”一边,文庭远忙问道。
“无事!”阿苾忙回道,已转回目光。
文庭远见他无恙,眉间隐忧才消: “变乱已生,此处再不能久留,不知阿苾兄弟如今尚能支撑?若是可以,便即刻和尉迟兄出城去吧!”
“那你呢?”黑衣少年也知事情严重,此刻并不推搪。
“此事由她而起,等确保了她的安然,庭远自能脱身离开洛阳!”文庭远这时低身,仍从阿苾手中小心接过那洛阳少女,顿顿,忽道:“阿苾,尉迟兄为人敦厚,我怕他这一路去仍有不妥,你可否帮我将他捎带至马邑……”他玄瞳中眸色无端一深:“我知你回去之路必途经那里!”
鹰眼不觉再度一眯,似在揣度面前这男子在一场短短相聚中究竟已洞察出了多少!然他对面的男子却是坦然一笑,肃色容颜道:“你可放心,这既不是沙场,身在洛阳,你我便仍是兄弟!……只是我既能认得出你,自然别人也能认得出你,这一路回漠北,便务必要小心!”
黑衣少年面色就此一松,站起,双手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谢提醒,后会有期!”转身朝尉迟恭一招手:“尉迟兄,我们这就走吧!”两人夺了马匹翻身而上,尉迟恭远远朝文庭远作别:“好兄弟,后会有期,将来得了空,我自去晋阳看你!”
文庭远遥遥一记点头,目送着两人远远告辞而去,口中唱起一记清哨,那边,柳树下的白蹄乌听的主人的召唤,已径自挣脱缰绳跑了过来——文庭远一脚踩上马镫,人已腾空跃起,稳当当的坐于马背上,一手护紧怀中人,单手控缰,绝尘而去……
徒留身后,先前还是安详一片的洛水边,此刻烈焰焚天而起,东楼外,徒留哀嚎声四起,满地狼狈。
“刘公公,瞧方才那黑衣少年身手显露,分明是名突厥人无疑,如今混迹到洛阳来也不知有何目的,公公看这是……追还是不追?”这边暗的角落,已有人慌忙上前禀报道。
柳荫阴深,山羊胡子这刻正从柳荫下走了出来,听了这一句话,脸上便冷冷扬起一片似笑非笑……
——洛阳西苑总管刘毐望着那个策马远去的晋阳少年背影,那把尖细声音停歇片刻后冷冷重新响起:“常言道,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既是他李渊先欺压到我头上,我听说皇上最近也正在头疼李家的事,勾结异邦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现下岂不正好是老奴为皇上分忧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