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叔叔!”凄厉喊出一声,洛阳的六公主趴在那堵染满血水的砖墙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自小守护在身边的人就此一点点从视线中消失,终于消失在一片血海中……
——她的耳朵中忽然再听不得任何声音,眼前唯有无数幕的扑杀,无数的血液溅在她的脸颊,溅在她的身上,黏稠,不知道是谁的血。
周围的人都在挥刀觊觎别人的性命。
“咚咚咚”的鼓声忽然破空入耳……那是城头之上,郑的一个彪壮大汉,此刻精赤着上身站在天鼓之前,双手擂动战鼓如风,为这最后一战鼓出最后一段勇气。
有一人站在唐军后方的山坡上,此刻便也听到这用来振奋军心的鼓声,看着眼前的那一片混战,手执羽扇一角,忽然说了这样一句:“鼓为军心,鼓声一消,郑军军心必散,你命弓箭手将那鼓手射杀!”
立刻有人领命下去。
便有一支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突然就穿入墙头那擂鼓大汉的胸口,大汉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看突然掼胸而来的箭翼,又转目,再看一眼正躲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洛阳小公主……
他的人忽然直直的一头栽倒,手中的鼓椎也骨碌碌的滚落到一袭白裙边……
仿佛是被这个人说中,鼓点才消,城下的唐军忽然间就蜂拥而上,将大滩的郑军围合湮没其间。
更多的刀光飞起,血色四溅,更多的郑军被屠杀倒地。
片刻后。“咚……”的一声,虽则微弱,鼓声却再度自洛阳城头传出……又是“咚”的一声,墨辛平忍不住的又一次抬头,仍往洛阳那段城墙上望去。
疾风阴云的洛阳城头上,一位少女的长发如黑云般飘起,白衣尽赤,娇小身形溶在一片刀光屠杀中,却使出了全身力气一次次的将那巨大的牛皮战鼓擂动,那样的鼓点,本毫无章法可言,却让所有的郑军在后一刹那眼中一红,并在最短的瞬间化成了杀气。
“是六公主!”单雄信在千军万马中忽然低声惊呼道。
与他劈面才交过手的男子也忍不住短促抬头,望向城墙,玄瞳中本能的一震。
城墙上的女子身形削弱,几欲被风吹走……但这种纷纷只是电光火石的片刻,猛的再一振臂,他手中长剑已龙吟呼啸而出,惊雷般洞穿迎面而来的一个郑军士兵的身体!
血色如春雨般散开。
躲在暗处的唐军弓箭手受青衣谋士的授意,再度搭准箭头,猛的破空射出又一箭,那箭便直逼洛阳城头那本不该出现的女子而去。
弓箭手都是特受训练,于百万中可取目标,绝少失败。
众人只见眼前忽然另一道银光闪过,一枝羽箭破空向城头叱啸飞去,连李唐的军队都有些不忍红颜瞬时殒命,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墙头上的女子陡然听到身前有异,猝然仰头,瞳影中掠过疾速迫近眼心的箭羽,本能的阖上了双眸。
——箭尖的冰冷已传至眉心,那痛意稍后噬上,眉心就有温热四处沁出,倏忽冷却,耳边陡然咔嗒一声,却有东西撞落在她脚边——
入目的是地上两支箭羽交缠在一起,一支箭恰恰穿过另一支箭,竟将前一支箭当中射裂而断!
天下间竟有人会有如此高超的射艺!
大郑的六公主“噗通”一声跌坐在血染的墙头上。素白的手指伸出……她俯身去拣那枝后射而来的箭,手指细细抚上箭尾,一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正打在那箭尾刻着的一个“秦”字上……
只是这样的一个字,王家女儿的眼泪就此婆娑落下,再不能绝。
仰头,看向河洛大地上这一场杀戮上方的阴暗天空,便果真看到一张脸俊眉轻展,浮现在空中,那人唇边微抿,春风般的笑意便四面而来,然则那样的笑意,顷刻间被无数血污,模糊,狰狞成远不可及的陌生与畏惧。
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嗬嗬……洛阳的小公主忽然大笑着站起,跌跌撞撞往前奔去……墙头风大,裙踞在疾风中蝴蝶般的鼓起,她目光牢牢盯住某处,许久,嘴角忽的凄楚勾出,猛的从几十丈高的洛阳城头一跃而落……
疾堕之势,腥风过耳。
无数唐和郑的士兵俱亲眼目睹了洛阳的六公主自城头跃下,唐军中一骑冲出,黑衣玄袍,眼瞳未知也是黑沉沉一片……他座下青骓陡然发出一声长嘶。
“殿下……”恰在此刻,斥候逼身上前来报十万火急:“窦建德率十万大军已近逼虎牢关!”
年轻元帅俊美无俦的面颊上陡起冷冽,目光撇下那城头的一幕,眼中的惊色已淡淡化开。
此役之下,郑军劲旅尽歼,已再无可出战的精兵,洛阳如今不过是一座粮草已尽的空城。而窦建德这老狐狸,迟迟按兵不动,原不过打的是这个主意,拣在这个双方都已战疲的时候出兵,与其说是联盟而来,更像是渔翁谋利而来!
更,若是让窦建德突破虎牢关,等王世充将窦建德迎进洛阳城,那么,王世充到时再想要送走这个盟友无异痴人说梦,而李唐一年围城的辛苦,不过是将洛阳白白送给了窦建德!
“退兵……”大战后的统帅一声命下,尉迟恭受命而去,片刻后,唐军井然退去。
玄瞳冷冷望向身后这座被战火洗染彻底的城池最后一眼,如今,这里已不配他浪费一兵一卒,只要取下窦建德,王世充自然再无希望可言,自会投城!
星辰,露寒。
黄河边,战马声嘶哑。
他一步步走至城脚,蹲下身躯,伸出右手却迟迟不敢拂去覆上她面目的那些发。……一阵长飞吹过,独独吹开了那女子脸上的那缕黑发,他豁然松了口气……
孤星残照,李世民单手支颐,猛地从短暂的梦魇中惊醒,黄河水呜咽之声远远传来。
午时还在洛阳城外,此刻敕令三弟李元吉围守洛阳,他亲率三千五百玄甲军星夜直奔虎牢,务必要借虎牢有利地形,将窦建德阻在虎牢关外不得前行半步。
星光中,墨辛平静静的坐着篝火旁,清目看着这夜色中的山河之势。
“墨先生……”他坐直身子,玄瞳泠泠。
墨先生对李唐的秦王点头而笑。日间发出射杀命令的是他,他自然也清楚的看明白那枝后来的箭来自唐营,更来自何人。
“血染沙场本是男人的事,即便是王世充的女儿,我也不愿她死在这样的所在!”李唐的秦王忽低道,此刻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几口冷水灌入喉中,始觉得心中那一团不知因何而起的燥热稍消。
秦王的黑瞳中藏了太多的东西,墨辛平虽则看出一些,但是李世民不说,他也并不愿意去捅破,只慢慢思忖道:“关中此刻空虚,前有殿下领兵南下,又有李孝恭远平萧跣,若是窦建德此刻转道去攻长安,或是草原十八部伺机而来,长安再无兵力可防守!”
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窦建德围魏救赵,弃洛阳直奔长安,李世民便不得不回兵潼关,路上奔波不说,如此长安之围是否能解尚是未知之数,但在洛阳这一年的兵力损伤是定然白费了,这一点他此刻重提,不过是要面前的李唐元帅看的清楚!
秦王被他一言说中连日的担心,眉间一紧,却凛然长身站起,朗声笑道:“窦建德来的正好,免去我远赴河北的辛劳……”眼看着那边尉迟敬德往身边走来,喝道:“敬德,传我帅令下去!”
年轻的元帅霍然转身,玄瞳中精光四射:
“将马分成三队,双马为前队,强马为中队,弱马为后队,轮流休息半个时辰,直赴虎牢,定要在窦建德赶到虎牢关之前先行到达,务必让窦建德寸步不得轻易离开虎牢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