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我要娶你为我妻,你和无垢都可以是我的妻子!”这男子黑眸中的波澜仍在她眼前涌动,被他拽紧的指节处传来一阵阵的猝疼。
“从前发生的事我无力改变,无垢是我敬重的人,对你,我更不想有一丝一毫亏待,古有娥皇女英同伴帝舜,我李世民又有何不可效仿!”黑眸的深处就有烈火焚烧。
她的脸色刹那雪一般的苍白,目光却与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不论走到这一步对或不对,她遇上这个人的那一刻,就别无选择,犹如血脉筋骨相融相连,到死也不可分拆。
他待她如此,她还能要他再为她做什么!
就这样,半昏半醒,跌跌荡荡如在云间,薄衾上尚有他熟悉的气息,他的脸庞却骤然在眼前放大,黑瞳中有洞察一切的聪慧:“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伸手,为她掖平被角,坐在床边,身形屹立如山般。
何时,窗外已微亮,有白光穿透窗纱撞入,窗前桌上的烛火已熄灭,只余下青烟残绕:“你要出去?”她不觉呆然张口。
“父皇至仁智宫避暑,我要陪同前去!”秦王拾起她露在外边的手,已低唇,轻轻吻上:“幸好是昨日找到你,这一切大概都是天意,天意如此……”抬头,黑眸中灼灼,便有异样火苗攒动。
她的心猛的一颤,伸指,抓紧他的手指。
秦王轻抚她手背:“安心在府内等我回来,有什么吩咐李福,我已安排杜如晦他们住在天策府中,答应我,这几天留在府内,不要出去……”这人说的形色极其郑重。
她在他的眼中突兀撞见自己的恐惧,却只是点头,眼眶酸涩,终究没有落下:“你一切小心!”
李世民朗朗一笑,俯身轻吻上她额际时,道:“怕就是这几日,礼部的册封就要下来,六儿——或许我果真能给予你另一种荣耀,你且等我回来!”
涵光阁外,一轮朝日已从东边喷薄欲出,纵使漫天的云彩都挡不住它的光芒,秦王后来长身步入光芒中,只觉胸壑间豪气万丈,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要将那密布的乌云尽数拨开,再不留阴霾。
伊人,他志在必得,而江山,他势必也要牢牢握在手中,以双掌之力,扭转天地乾坤。
脑海中再度沉入一片混沌,却是无数梦魇接踵而来,直至午后,墨辛平的女儿才猛然从噩梦中惊起,汗透重衣——“姑娘醒了,小棠伺候姑娘梳洗!”一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这时从帐后跑出,上来搀她的手。
她忙坐起,摆手:“我自己来!”
那小丫头一惊,一愣,双腿一屈已要跪在地上:“小棠该死,还请姑娘不要让福总管将奴婢撵出去……”
“我何时要撵你了!”墨辛平的女儿一惊,忙起身扶起她。
“姑娘不要小棠服侍,不是嫌小棠粗手粗脚?”那小丫头一双眼睛圆睁就盯着她,盯的紧紧,认真打量着这个洛阳女子。
墨辛平的女儿不由得笑出:“这些事,我一贯自己做的”,转头望向涵光阁外,落日西沉,她竟然睡足了一天,便问:“秦王殿下可曾有消息回来?”
小棠摇头:“王爷怕是要去几天,但是杜先生却已在外头等了姑娘好些时候!” 六儿一惊,忙起身梳洗,匆匆跟着小棠往外面走去。
竹帘随风卷起,帘幕外,荷衣风卷,一个孤峭人影站在梧桐树底,任身边人来人往,眼中只有清风拂过。
“杜先生!”听得身后的一声喊,便是背向她而站,清平的眼中也是不由掠起一阵涟漪,徐徐回头:“平安就好!”短短四字,将几日中无数忧思尽数化去,看她脸上笑意融融,一时不忍去剥夺,过去这一年,他是鲜少见她笑得如此灿烂。
“太子亲信杨文干已在庆州造反!” 然,仍是低低开口:“陛下已将太子幽禁!”
那女子下一刻张着唇愣住,却竟似没有多少惊动,后来颤声问道:“那他呢?”
“陛下已诏秦王领兵平杨文干之乱”,杜如晦认真望进对面那一双瘦弱眼睛:“陛下允诺,平乱之后将封秦王殿下为太子!”
闻言,不提防面前女子突兀往后退去一步,身形一个摇晃——那双眸子中方起的神采,就这样忽然一些些的沉没了下去,失去了最后依托。
杜先生便叹出一声:“这怕是你最后一次可以自己选择将来之路……”离山的杜先生面目间清澈有悯,道,“六儿,你一定要想清楚!”
那女子便呆呆看住他长久,看的眼圈中一片汪洋,风一吹,便能吹的裂了,碎了,后来涩涩苦笑着,终于极缓的点了点头,“好!”
转身,一步步仍走回涵光阁的那道门中,那人形便一些些的被突如其来的迎面阴影吞没…… 杜如晦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离开……
半空中,那轮冷月因为是悬挂在这皇城的上空,也似乎比别处能瞧见的冰轮更为冷寒。四下静寂,日间的繁华被夜色掩去,这一座座次第相连的宫阙如一头头隐蛰在黑暗中的兽,不知何时会嗜血而出。
太医院,白日的喧嚣忙乱后,只有一盏灯亮在值房,当值的太医却站在庭中望着月亮出神。一夜无事,也一夜无眠,月轮化成淡白在天幕落下,有值早班的太医过来换班,与他寒暄几句后进入医局内。
唐骏于是返身,迈开那两双的脚步,一步步的,走出这兽口般的皇城……有一种疲倦,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身心深处,沉浸得太久,不得呼吸而出。
步出永安门,淡淡星辉下,便有一袭青衫默然守在城门边,身型凝滞如石塑。“师父!”他惶然喊出,却忽有种被在无边淹没中救赎的感觉,噗通一声已跪在恩师的面前。
青衫长久被风吹凉的眼中,这刻始泛出一丝悯然:“既早知是错,又何必还要这般一直错下去!”
“徒儿错了,徒儿原本以为可以帮到她……”年轻的太医顿时埋头在他脚边,声泪俱下:“徒儿不该不听师父的训诫,进入宫门……眼见着她一步步走上不归,徒儿却始终无能为力!”
“骏儿,你天性虽则不羁,品性却是纯良,所以为师当年念在你颇具天资,收你为徒。不许你入宫为医,也是因为知晓这宫内一旦浸淫,再想清白退出难如登天……”离山的杜先生仰头,长叹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