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轻而软的声音,她妹妹的眼神却就此一尖,如被利刃割过,猛的攒紧她的流云长袖,拽的紧紧,似怕她一松,她口中的那个人便果真就这样死了:“姐姐……姐姐,你救救救姐夫!”
柳墨怜眸中无端一冷,心上一阵碎裂益发的痛,猛的发力将妹妹从身侧推开。
空气中一声裂帛的声音,一声如堕。
隔着两丈清风,六儿呆呆望着柳墨怜眼中的陌生。
偌大的殿堂上,她的姐姐裹挟在一片火红的赤焰中,脚步空浮,幽然转过几个圈,大红裙踞飞扬,若欲焚身入火的飞蛾。
“你知不知道我大喜之夜,新郎为何连夜出走?”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顶替你入宫?”
“这样不甘的事,试问天下的哪一个女子会傻到愿意代嫁给一个垂垂老翁,六儿,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姐夫从来一心想娶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的好妹妹,从开始到如今,一直都是!”
“六儿,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一个是我这一生唯一在心的男人,一个是我这辈子最疼爱的妹妹,被你们合手葬了的滋味是如此不堪?六儿……你知不知道?”
李唐的云妃哑然朝天而笑。
只此数言,便如惊天霹雳,劈过一些人的当头。
“你胡说!”她的妹妹猛然扑上来,似要来捂住她的嘴,不让那些话再度冲撞而出,却被她的姐姐一掌推开,仍跌在厚厚如葬的宫毡中,后一刻垂下头去,懵然若痴,呆了片刻:“我知道,你必是骗我的,你休想骗我!”说着挣扎着站起,人已跌跌撞撞的往流云宫外逃去……
并没有人阻拦她的离开。
“六儿,你安心受着他对你的好,其实你并非完全不知,你只怕知道了真相你从此无地自处,我的妹妹啊,你是何等自私!”在那个蹒跚的身影后,云妃嗬嗬嘲笑而出。
流云宫外,高阶之上,奔出的女子眸中只余雨雾茫茫,一步迈下,栽入没顶的酷冷中,雪雨入衣,入喉。她挣扎着站起,眼眸中有垂死的挣溺,几米曲折长阑,一步步走过去,似永远都走不尽,走不完。
高阶之上,深幔之后,那一双慢慢幽漠冷淡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妹妹的离开,这时徐徐开口:“刘黑闼,我终是在她心里种上你的存在,若是如此,你是否要谢我?……你既然至死都放不下她,那便让别的男人也永远休想得到她,可好?”
云妃的美丽竟慢慢的浮出一点一点的凄厉笑意。
只是为何,她的妹妹身边就会有那么多的男人,一个个要为她挡去满身风雨,而同样都是墨家的女儿,为何就连唯一的一个良人都要被夺去,为何就要她一身扛起这后宫的阴毒与狠辣?
这样不公平,不公平,有谁会知道么?
红幔垂地,其状萎靡如死,柳墨怜冷冷望向流云宫外一阕冰天雪地……青白苍穹之巅,不时落下漫天的冰冷白花。
飞雪连天中,一双高靴蹬过满地冰凌硬雪,负手缓行,从太子东宫曲折的宫道上折向太极殿,身后深衣的内侍小心跟在他身后,为他擎起乌桐伞:“殿下,小心脚下!”
入目处,苍茫一片,眸间薄凉,双颊微醺,益发衬出周身萧索气息。
他缓步往前走去,内侍在身后亦步亦趋。
刚入宫时,不过淫雪霏霏,此刻从东宫出来,已鹅毛般铺天盖地,遮断人视线。一团一团雪影中,一个孤峭身影跌跌撞撞从拐角走出,他不及避开,那一脸一身的雪水就撞进怀中,一刹那的冰冷袭身,将他脑海中微薄酒意驱出几分。
“下作的东西,竟然冲撞三殿下!”身后的内侍赶前一步,已一脚踢在那人腹上,那宫女发出一声闷哼,身子重重跌落在雪泥中。
齐王冷眼淡淡掠过,抬脚,继续往前走去……风雪愈大,很快将倒在地上的宫人薄薄覆盖,行将消失在宫角处的人却嘎然停止脚步,一身海水深蓝久久孤伫在风雪中。
天宇安宁,他的心上却有一丝不安宁。
蓦地折身,望向那被风雪卷覆的狭长宫道,疾步走近,仍将那女子从深雪中捞起,凉眸中忽升起触痛:“你这个蠢女人!”
墨辛平的女儿这时张唇,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却说不出话,一点眼泪就从眼角滚出,烫灼了李元吉留在她脸颊的掌侧:“是云妃所为?”薄唇微抿,他从她视线中捕捉点滴痕迹。
那女子却并不回答,恍惚眸光微弱看向他:“三少爷,你是否还憎我?”
这女子目光虚弱的坚持,与其说在等他一个判定,倒不如是一次救赎,无数次的,他三皇子李元吉被这样的目光感染,从洛阳初见到如今,直到此刻,他又何尝忍心去泼灭这种目光?
“你有自知便最好!”齐王拧过头,薄唇中冷冷,眸中有寒风沁入。
女子蓦地阖上双眼,眼角却有一丝清冷溢出,沿着脸颊轮廓缓缓滑下颈项,滑入衣襟内,起初的那一丝残存的热意早已挥发成冰冷……她挥手,欲挣开他的怀抱站起,三皇子微怔,眸中愈冷,长臂绕过她双膝,猛地将她从地上抱起,大步往前。
内侍惶恐不已,哆嗦着身子欲撑伞为他遮蔽风雪,却无论都赶不上李家三皇子的步子,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怀中的女子缩成一团俨然如沉入冬眠的兽,只身体簌簌的抖,风雪苍茫的天地间,他却不知该往何处?这皇城四处,他却不知道寻怎样一个地方来安置这怀中的女人?……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个同样高峻的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四目的对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又有一些东西悄然升起,然后泯去。
“多谢三弟替我照拂她!”秦王上前一步,肃然开口,从弟弟的怀中理所当然的接过这女子,玄衣骤转如刀,已冷冽消失在风雪深处,只余下一个如冰般坚毅的背影昭示于李唐的三皇子。
各自都知,既然已做出选择,往日的情义便如同镜花水月,付诸东水。他与他,再不能回到从前,余下的,只有兄弟称呼下的各自立场。
李世民明白,他李元吉何尝又不明白?却于苍茫处,徒然伸出双臂,一副作抱的姿态,冷冷立于雪中,怀中所有的,不过是愈发的凄风苦雪。
诚然,上苍再一次欺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