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或许——我错在明白父皇的意思太晚,三个儿子中,他并非刻意鄙薄我,而是真的不想让我被牵扯入这场漩涡中……”
凤眸中的痛楚终转成更深的深凉:“原来,你已经知道……”
“大哥,怕还是想瞒的再久些才好吧!”三皇子不觉荒凉一笑,转身,明德殿中白衣的少年向着外面的天下走去……
“父皇身边,首要是裴寂,封德彝其人不过墙头草一株,无论你选何人,都要尽快,天策府的张亮,屈突通已有动作,潼关以东,兵马暗中集结,夜长梦多,太子早作决断!”
这一刻侧头望去,太极殿就在那一片殿宇的最高处,齐王看着太极殿上的那一方天空,许久,直到眼中也是浮云流动……是,一步之遥,仅仅一步之差。
而他此时双腿却有如灌铅一般的重。
人间四月芳菲尽,殿影阴冷处,扬州的琼花却依旧花大如盘,晶莹剔透,浑然不知自己所置身的乃是世间最为污垢之处。三皇子一人独坐在凝阴阁的长廊处,任那头顶的浮光如何掠过身周,那一身惊起的疼痛。
诸事已毕,那唯一能困住他的,却跟这个牢笼般的宫廷无关。仗剑五湖,剑啸江湖,那曾是从儿时便是这李唐三皇子一直的梦想。
日暮,残阳。
承天门外,朱雀大街。夕阳如血,长风当歌。他定定望住那街风中痴然而立的女子,裙衣翻飞,尘满面,霜染般发鬓。
这个女人果然已在外面等他。
三皇子一步步向这女子走过去,每步如履刀尖……那女子这刻转过身,那一张脸上的企盼如此纯净,他一时又想,或许真的还有转圜余地——
“如果我能助他成事,你会怎么报答我?”他漠然开口,声音透出,那女子迎他而来的脚步果然停滞。
她用那样足可以假乱真的目光看他,眼中却分明有通透希冀,他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瓷瓶,于残阳中微扬:“我若能助他取得天下,你能给我什么?”他目光却如电。
在那样灼痛目光下,女子冷不丁的退后一步:“你要什么?”
他面上终冷硬如铁:“为了他,我要什么,你都肯给么?”
明明是从无变过心意,却立时有那般慌乱无措的一张面目,从来都是演的好真,骗的他好苦。心中骤生钝痛,猛然伸臂,将这女子拉近身子,迫近她眼睑,一字一句:“我要你!媚儿,你能将你自己抵给我么,以一命换一命,你并不吃亏!”
齐王妃猛的一掌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却直勾勾的仍在看住他。
“如果我能让他得偿心愿,那我要你自愿归属于我,即便曾如你口中所说,那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齐王忽嗬嗬惨笑,酷冷的眼底却完整整的一片真,看不出一丝玩笑和试探,等待片刻,肃然转身,不肯再面对她,手中的瓷瓶欲坠,冷笑道:“当然,你可以拒绝!”
晚风如冰,切刻身周,女子的嘴唇哆嗦,他的眼中却有灰寂更深。
夕阳最后一丝光芒褪尽,只余黑沉。——长风中,一把暗沉,微弱的声音,像是从死水底下飘出,存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我答应你。”
齐王长身微颤,垂在身侧的手心猛的抽紧,脸上笑意却蓦地的浓烈,就此转身:“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似含笑望她,眼底却有冷意。
齐王妃惘然看他,看出他眼底意思,眼睑一眨,安静异常,走至他身边,伸开双臂环住这男子的腰间……哀默如焚,唇间的笑意却更甚,三皇子忽低唇,吻上她的耳垂,齐王妃微惊,却并没有挣开他……
男子薄唇微低,含上她的唇。
这女子的唇,那么柔,那么冷。
当泪水滑落,沿着脸庞滑入唇间……他亦尝到她的泪,蓦然一僵,停止了唇齿的纠缠。
“你答应我的事,你不可反悔!”齐王妃开口,声音虚无缥缈的经风一吹就可吹散。
齐王忽更冷笑,将手中的瓷瓶扔向她怀里——
齐王妃徒然伸手,那瓷瓶便错过她的手指,跌碎在她的脚边……齐王妃惶然仰头,望着面前的丈夫,张着嘴,惊痛的终于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终有一日你肯维护的人会是我,原来还是他!”齐王却已在她头顶哑然开口,声如鬼魅。
“你以为你将一切消息都透露给秦王府,我真是从来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终究要走到哪一步,但你果真最后还是李世民的女人!”
“……可是媚儿,最终或许连你都错了,这世上纵有人果真饮下毒酒,然他既是要骗过天下人,你——不能幸免!”
“媚儿,若是如此,这一场局中,你岂不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三皇子盯紧妻子美丽的脸庞,盯的仿佛要熔了这女子,让她尸骨无存,“若是如此,他是为他的皇权而谋,可媚儿,你又为了什么徒劳白了青丝!”
三皇子的一席话落,齐王妃就抬头,目光若剜,身形钉在风中……默默转身,一步步向那片残阳深处走去,她走的极慢……
李唐的三皇子看着妻子风中骤然萎落枯死的神态一末末远去,竟再没有痛感,也不觉难过,忽独自低低道:“媚儿,他不曾死去,最终死去的那个人——会是我!”
这样一句话,他不知道那个女子究竟有没有听到,或许听不听道都不再有关系。唯有六月初的风,吹在身上,竟会如此的冷。
穿过无边的斑驳,他背向那个残阳中摇摇欲坠的身影,一步一步的离开,步伐缓慢却坚决,一点点消失在长安城寂寞的暮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