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都说,有失,才有那失后的得,他曾然信这一句话,今后的路才能走的下去。“你果然肯为我收手?”她在他背后轻轻出口,那残余的声音还是送进他耳膜。
他的脚步微微的停住,仿佛是不想走的留有牵绊:“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微侧头,短短笑出:“六儿,我第一次在洛阳城外见到你,你那时跟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一样,孤苦,无助,我那时想带你走,你却并不愿意!”
齐王妃似短短陷入冥想中,片刻也是笑道:“就如同你后来带走小渔一样?”
他却并不回答她:“我知道你,其实是因为二哥,无论当时和现在,我一直羡慕的人都是他!以致,连他的女人,我最终也一并爱上!是以……”三皇子道:“他不能给你的,我愿意倾尽所有给你,他辜负了你的,我从无辜负,所要证明的,也不过是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这样一种毒枝缠蔓,一度开花,结果,如今终于要毒杀了我自身!只是有些事总会例外,我最终是输给了他,却不是因为江山,而是因为你!”
“我自出生,便累及母亲受困,她从此不喜我,我并无怨尤,我两位兄长皆是旷世难有的奇男子,世人争将目光投注在他二人身上,我也并不觉意外!及至李家立足江山,他二人为储位而争,我虽有心,却并未至要势在必得的狠绝,我贪图的,不过是父亲最终能认真看我一眼,我想要的,不过是我所爱女人终能为我所有,如今,走到这一步,却连这些,我都不想要了,媚儿,我是真的厌倦了长安的所有这一切!”
齐王妃望着那青穹中的明月,听着这样一段话从三皇子的口中说出,似已出神。
“我知道天底下有个人是眷顾我的,他曾眷顾我胜过爱惜自己的性命……可是这种爱却始终不能匹与他想要的东西,他终究不能留在我身边。……我也知道这世上最心疼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三少爷!——可是,我也有贪恋,我的心若改了,我的这一生岂不是一场空,我有贪心,我不想走的那般孤独凄凉,一无所有!”
“但这一切,终究还是在他那里断送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也一直在等着这一日,只是真到了这一日,仍是我独自一个人,其实不无害怕。只是我走到这齐王府的时候,才恍惚想起来,柳墨惜还有一个名字,她叫杨珪媚。”齐王妃忽笑:“所以我想,既然已等到了这最后的一刻,杨珪媚应该向你说的那句谢谢,我不该吝啬,也不该瞒你!”
“如此,多谢!”齐王突也淡淡笑出,月光如流萤飞过他清瞳:“你今日肯这样说,我心里至少好受了许多!”
“更深露重,殿下早些歇了吧!”齐王妃已默默走至门边,伸手抚上门栅:“我贪睡,明日怕也不能送别殿下,从此山高水长,再见堪难,殿下多多保重!”
“好!”齐王点头:“夜太深,你也早些睡吧!”
那定格在他和她之间的梨花木门,彼此都知一旦关上,此生再无机缘可以打开,尚余一厘米的月光被门缝压扁,齐王妃眼中不无凄惶,却浓浓笑出。
原本走到这一天,走到终点,连停下,也是一种奢侈。
那未能严密关实却始终留了一道缝,谁的双手轻轻的抵住,是要在她的命迹中多加一笔。“你说了这样的话,不后悔吗?”那人隔着门扉问。
她不答。
那双手就将她从梨花雕门后的阴影中揪出,让她直面月光的冷冽。
齐王妃对着他竟在笑,凄凉的笑意:“你莫非舍不得我?”他开口问她。
她仍笑,不答。
“说你舍不得我!”他蓦地狠狠出口。
“带我一起离开长安!”齐王妃这刻仰头,看进他的眼底,与他的目光深深纠缠:“带我和不哀离开这里,我便遵守我的曾诺,殿下!”
“你混账!”齐王走前一步,逼视近在咫尺的那双瞳子,似要将它生生剜出来,仔仔细细看个究竟,眼角却无辜一涩,俯身顷刻封住妻子的唇,肆意蹂躏,感觉她指尖剜过自己背上皮肤方寸,生生的疼!
这女人,终其一生都倔强执意的要一路伤他到此!
“我舍不得你!”——女子冰凉的指尖滑过他的喉骨,触不及防跌进他胸前的衣襟,接触他肌肤上泛起的颤栗。
“我舍不得你,因为这世间再找不到一个人能甘心情愿的守护我至此,也因为这世间再找不到一个人,我会伤他如此!”女子踮起脚跟,覆上他的薄唇,如溺水时手中唯一能握住的一线渺茫:“三少爷,或许至死,我终究不得选择自身是谁,我也不知终究会落在何方,所以,带我离开长安吧,永远再不要回到这里!”
“我带你和不哀离开长安!”他吻着她的耳垂,吻过她的鼻翼,吻过那双记忆中原本清澈的眼睛。
云逐月,那最后一丝月影也被浓云遮盖的没有痕迹,苍茫的黑暗中,他拥紧她的身体,齐王妃阖上双眼,将自己深深藏在他臂弯的阴影中……
是以,在他的妻子醒之前,他势必要去做一些事,去兑现他应诺她的事。
他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那坐在金銮殿上的父亲,而他亦知,他的父亲等待这一天,或许已等了太久。所以李渊应该不会耽误他太长时间,他或可能在她醒之前赶回来。
这样想着,他的步伐愈发的快。——马蹄声急急,远远的,他已望见玄武门那朱红的耀眼颜色。
朱红之旁,太子的銮驾正缓缓而来,他们兄弟相识一笑,他们彼此都已明白,这或许是兄弟之间最后的一笑。
这一场兄弟之争,到了这一刻,到底谁会胜,谁会负其实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谁想得到那件东西,都是抱了必死的心态,譬如泽已涸,暗中最后一盏光亮渐次已灭。
“大哥!”三皇子朗声喊道。
李建成颔首以对,以太子威仪,粲然一笑,缓缓行径玄武门狭长幽深的门道,此刻尚要去拼搏一击,去争那些本该属于李唐皇太子所有的东西。
齐王已经走了很久后,齐王妃缓缓推开盖在背上的薄被,端详着被衾下那具散发着陌生气息的躯体……不哀仍在腆睡,这屋子的门却再次被推开,陡然走入的杜小渔脸上原本的笑意僵成一团!
“姐姐,你……”她哆嗦着喊出。
齐王妃的身上遍布或青或紫的吻痕,怵目惊心。“小渔,帮我预备汤水……”齐王妃却尚顾不及自己身体的曝露,垂首低低开口道。
杜小渔允喏转身,走出这屋子的一刹那,眼中恍惚有光影悉数跌碎,这样的感觉,那等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