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洛阳女子,不哀却在这时将他的手指拖到嘴边吮吸,显见是饿了。
李世民脸上的震惊徐徐消去,转成平常颜色。
齐王妃迅即接过孩子,转身欲走。“六儿……”他出口喊住她,语声中蕴藏陌生,短短不到一年,他再这样唤她,她却已是别人的人妻。
仰头,剑眉斜飞迫近一步:“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对你?”
身后的声音中有额外的冷意,齐王妃离开的脚步子僵冷停住,努力挺直身体,一一吐字清晰:“元吉对我很好,媚儿多谢二哥关心!”
听清她话当中的字眼,玄瞳猛的一凉,再也不能说什么,转身,离开。
回廊之下,枝影横斜,齐王妃这时略侧身,就望见那个如墨的身影溶入叠叠阙影中,泪水忽一滴滴顺着脸颊落入怀中的襁褓中,几滴溅到不哀的脸颊上,不哀讶异伸着小舌头去初识那苦涩的液体。
“原是王妃将小县主抱了出来!”奶娘这刻才惊慌的从凝阴阁寻出,上前接过孩子,急道:“这大人孩子都不可见风,奴婢先将小县主抱回去,王妃也请速速归转!”
怀中一时空空如也。
连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也就此消失不见。
……再无人处,齐王妃羸弱的身躯缓缓沿着华美宫柱倾倒,就此瘫坐在廊下地上,只觉周身冰寒无比,无数的声音呼啸从耳畔而过,将余生可能扯的粉碎无疑……
而墨色的身影这刻不知从何处再度静静的走近,已屈身,将这女子重新小心的收进自身怀中,下颌抵上她被风雪沾湿的鬓发。
“傻丫头,这世上,还会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他低低叹道,黑眸中波涛暗涌:“六儿,你不需逃,因为会有我一直在这里!”
——他哄她,如哄着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她惘然已再无力推开这样一个怀抱,陡然垂死般扣住这个人的掌心,将整张脸依附在他胸口,嘤嘤哭出此生残有的哀默。
于这一刻,李世民拥着这女子静静而立于寒凛中,黑眸便被风雪压迫的一点点冷缩……而这宫楼阙影中,自有另一双雪亮瞳仁看着暗廊中就此紧紧相拥着的一对人影,眼中更被刀锋割痛。
再次踏临凝阴阁,里面早已人去楼空,秦王对着一阁摇乱的树影窗边冷然而立。“回殿下,齐王妃早前奏禀陛下,已归府!”一旁宫女跪在地上回道。
窗外雪已消尽。
二皇子的黑瞳中却更是浓无边无际的一场雪意,脚步没有迟疑,消失在重重宫阙那残雪飞出的径道深处……
武德九年的元宵佳节,东风夜放花千树,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齐王府内灯烟阑珊处,齐王妃犹豫身影在廊上踯躅……
冬日的月色分外的凄冷,檐下的喜红灯笼漫出泠泠的喜意。
“姐姐?”杜小渔从三皇子书房中走出,掩门,转身时诧异的迎上她。
“我……”齐王妃脸上便有些尴尬。
今日是元宵佳节,齐王却并未出席家宴,自宫中归来后便一个人进了书房,至此时都没有再露面。
“姐姐有心了!”小渔一眼望过齐王妃亲自带来的食龛:“只是王爷方用了小渔送来的元宵,此刻怕是消不下了,姐姐,还是让小渔送回厨房去温着吧?”走上前接过食盒。
齐王妃闻言点点头,已默默转身,仍往自己住处走回。
“等等,且拿进来!”书房内这刻却传出另外一个声音。
杜小渔面上一尴,低头称喏,待进了书房:“放在这里,出去吧!”齐王未曾抬头道,只将一份遣调程知节去边戍的折子迅即压于书案下面。
杜小渔依言离开,齐王妃目送着这女子背影消失在庭院外,回头,隔着几道书架隔影,看着丈夫一道身影透映在案旁青砖上。
“外面不冷?”书房内,三皇子后来淡淡开口。抬头,一身白衣的齐王妃站在月光处,脸上晶莹剔透的没有一丝血色:“还是你连这书房一步都再不愿踏入?”
这齐王府说大不大,但自从她从宫中回来后,这进进出出,他与她竟未再蒙面,半月有余,隔如两个人世的人。
三皇子的目光在烛光中冷冷嘲讽,心却不知何故又微痛,起身,拉她入室内:“尚在月子中,你若要作践自己,也犯不着在我跟前!”语中带冷,握着她的手却不能轻易松开。
她的手冰凉,他的手心暖烫,他想让这只手,这个女人的那颗心都能因为自己而重新生出暖意,却为何难于登青天?
杜小渔送来的那碗汤,碗中袅袅升腾,尚一分未动,齐王妃一眼望见,低声道:“我还是先回去吧,殿下你切莫伤了身子!”
“你如此一说,我果真有些饿了!”齐王望了她一眼,就此转身将汤匙递到她手上:“你既来了,就服侍我吧!”
齐王妃眼中诧异,呆呆仰头看着丈夫。
“妻子服侍丈夫,莫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幽然开口,眸中有微澜跃动:“况且你肯来见我,岂不是也有些话要跟我讲?”
女子只得接过汤匙,舀了一只元宵,颤颤的停留在他的唇边,眼前英挺的少年眼底从容,流转水光,低唇,将她汤匙中的元宵含入唇中,反手从她手中接过汤匙,同样将一粒喂至她唇边,汤匙贴着她的唇,她张唇咬入,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我们言和吧!”三皇子伸出腾空的那只手,抚上她的睫毛,齐王妃只觉眼角痒痒的涩,只能合上眼睛。
他不敢看她眼中的哀楚。
“我知道你肯来就是不再怪我了……”齐王在她耳边片刻失神:“媚儿,我们都不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我们不能做一对正常的夫妻,但至少,我们可以做回当初的杨珪媚和三少爷,好不好?……我不想到了有一天,我们之间果真只唯一剩下怨愤,我不想这样一天会到来!”
三皇子的声音低低,似有无奈,似有所求,她一睁眼,撞进他眸色中的无能为力。
是,到如今,他亦不是当初的三少爷,而她,早已褪却温柔,只剩下一颗余生冷凉的心,彼此怨愤,彼此无奈,任这时光一寸寸消尽两人所有仅存感情。
齐王妃垂下矜首。
十五月圆,本是阖家团圆,她送来一碗元宵,本是希望他心中的恨能少却一分。纵然不能相守,他待她却是情意深重,而她欠他,此生太多。
齐王伸臂,就此将身前的女子拥入怀中,仰头,看着书房外那轮高悬的明月,这本是团圆的日子。……而齐王妃则在他的肩头,默默的望着他书案上那根炽烈燃着的绛烛,红烛半燃已尽,是否昭示着,他们这样相守的日子或许已为数不多……
月色如水,一人长身玉立,置身桐影之中,玉箫在手,薄唇轻启,佳音袅袅,他身边的女子柔指于弦间轻挑慢捻,琴音如幽泉。
琴箫相和,交织缠绵,逐于花影茎深处。
一身淡黄悄然立在齐王府这处院廊的垂花门外,临月,身姿卓然,身侧齐王府的家丁欲去禀报,却被他一手挡下,挥手示意下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