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着，而德阳里好像没有了日月轮换，四季更替，只有无尽的黑暗。子珊瞧见夏如芊就窝在她从前最喜欢的藤椅上，眼神空洞不晓得在看什么，满头乌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全是霜白。
她喉咙也哑着，瞧见子珊进来的时候，身子都忍不住发抖。子珊一改从前温顺听话，手里还是拿着那个茶碗，说道：“小主，奴婢替你煎了你最爱的西湖龙井，快喝了吧。”
夏如芊紧紧咬着牙，连话都不说一句。不过半年，她已经形容枯槁，满头霜发，看上起就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她看着子珊的时候，除了不敢置信之外，还有惊恐。
子珊瞧着她，眼睛里突然露出些怜悯的神色来，劝她道：“小主要是不肯喝，待会儿会更难受的。”
“你……是从……”夏如芊眼睛里有种诡异的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更像一个隐忍待发的疯子。
子珊微微弯下身子，将茶放在她身边的矮桌上，尔后“嗯”了一声，说道：“奴婢什么？”
夏如芊颤抖着手伸出去，想要推翻那一碗茶就好，可怎么都够不到，又不慎从藤椅上掉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发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别人的人？”
夏如芊的喉咙里只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为了不让自己失控，她便紧紧揪着地上积满了灰尘地毯，呈现出一道五指爪印来。
子珊也跟着弯下身子，说道：“奴婢不是谁的人，当然，也从不是小主的。”
夏如芊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从她发现子珊背叛了自己伊始。这就是她奋力用通了最后的人脉救下来的人，这是她在这宫里最后相信的人，她最后就是自己给自己一个这样的结局。
子珊又开口劝：“小主总要晓得这白头菇的毒性，到后头不仅伤身，而且还上瘾啊。”
她将桌上的茶碗拿下来，送到了夏如芊面前，像是蛊惑一样说道：“想必小主现在身上一定如同百蚁噬骨，发着虚汗，头疼脑热。这些小主应当都晓得的，毕竟小主曾经让奴婢将这些东西放到了楚贵嫔的茶叶里。”
子珊不晓得为什么，她本身只要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便好了，但是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在最后可以不要位份不要辩解的机会，只要了她。而在她伺候夏如芊的所有日子里，都没有被亏待过。
纵使她不情愿，可她还是要这么做。
毕竟是温燕绥答应过了的，她只要做完这一件事情，她就可以出宫回家。她只有出宫了，在颐和宫的子规心里才会安心一点，不必做什么事情都考虑上她的处境和退路。
于是她稳了稳心思，按捺住心里那些奇怪而又难受的情绪，继续如同魑魅引诱，说出了最后击溃夏如芊的一句话：“您与楚贵嫔虽然平日里不太对盘，但有一件很是相似呢，就是一样的喜欢喝茶。”
夏如芊死死地睁大了双眼，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竟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眼前已经出现了许多的重影，好像依稀见还看见了温燕绥的脸，不仅仅是温燕绥，还有楚楚，江寒照……
所有在这后宫里见过的人，都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犹如鬼魅嘶叫，牙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两颗，许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去碰那些白头菇的时候吧，她只是这样猜想着。现在她的神志愈来愈不清醒了。
“本宫死得不算亏。”
最后她的眼前是她第一次看见李储的时候，从前她是不信一见钟情这一回事的。可是那年选秀，多得像花一样的秀女里，李储的身影都这样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眸中。
“至少本宫带走了一个。”
她一见就动了心，恨不得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叫人多多注目，开始想着要如如何才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她当真是做到了，凭借自己的温良贤淑，和这一双翦水秋瞳。
“这样皇上必然能记住本宫，就算是本宫死了，他都会记得。”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它永远都包含着所有的少女情意看着李储，李储曾经还说过，她是他的解语花。不管在外有受了什么样难消磨的事儿，只要到了这德阳宫，他就能舒心介意。
“他对本宫还是有情的。”
夏如芊一生的光景，和她最后那点儿坚持，终于陪着自己的生命一起凋落了。
子珊确定她没了声息之后，才缓缓起了身，将最后那碗茶倒在了地上，然后摔碎了茶碗，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整整四个月，她也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见过日光了，现在已经是深秋，德阳宫李的银杏树正扑簌簌地掉这叶子，满地金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子珊踩过那一地落叶的时候，还能听见树叶在脚底下的脆响。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宫门边，尔后抬手，重重地敲起了门，外头的侍卫应声而过。子珊脸上还易着容，有一大片很丑很丑的红斑。
她张了张嘴，看着那些侍卫，一字一句的说道：“夏答应，郁结而终了。”
这场秋是真的深了，背后的银杏树都还在掉这叶子，一地金黄，就像是当初夏如芊刚进宫时候皇上的封赏和各宫送来的贺礼。夏如芊当时什么都没有要，只说：“得金玉满堂，不如得一人心也。”
李储尚且年轻，红了耳根说道：“朕如你意。”
但最后，还是没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