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息传到颐和宫的时候,子珊也过来了。温燕绥自然是将之前答应了她的事情通通应允,许是今时不同往日,子珊没有在前几个月前那么高兴,眼看着快到初冬了,颐和宫里已经开始准备炭火了。
子珊这些日子里已经瘦了许多,看着背影都能透出骨头来,温燕绥只是抬眼瞧了一眼,尔后又拿起自己桌上的书看。只觉得自己喉咙里干得很,头也不抬地唤了几声子规,只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她略微有些烦躁,抬头很是不耐烦地喊了句:“子规!”
只是她还没有说出其余话的时候,就瞧见子规望着外头怔怔出神,温燕绥张了张嘴,到底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讲出来,自己倒了杯茶喝过后,叹了口气说道:“你去送送她罢,早些回来,别叫人起了疑心。”
子规闻言如是大赦,眼睛里陡然放出光来,答允了一声,却又迟疑问道:“奴婢……奴婢当真可以去么?”
“你只管去。”温燕绥头也不抬了,又闲懒地翻过一页书,说道,“小厨房还炖着钵子,你尽早回来。”
子规自是欢喜不已,连连谢过之后便冲了出去,温燕绥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等她到时,子珊已经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不然出宫后日子也难捱。温燕绥做得着实不错,十二监上早就剔除了她的名字,只留下一个“死”字,而答允了的出宫,从马车到金银钱财都一应备好。
于是她瞧见子规来的时候,就万般不希望她来。原来她所渴望的并不是自由,也不是不再受人摆布,她只是想跟自己的亲人在一块。好日子也能过,坏日子也能过,重要的是能有个盼头。
只要有了盼头,什么日子都好过。
子规跑到她面前了,她忽的有些不舍,不愿意离开这会吃人的皇宫。只是没得法子,这是她自求来的结果。
她停下脚步,勉强扯出些笑来,看着子规跑散了的发髻,尔后抬手替她收拢了一下,轻声问道:“阿姊怎么来了?”
子规从怀里急急忙忙掏出几张被压皱了的银票,塞到子珊手里,忍住喉咙里那股子哭腔,不停叮嘱她道:“你今后一个人在宫外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麻烦了,就告诉我,我一定想法子帮你,大姑父他们来了你就不要见,是千万见不得的……”
“他们早就不认咱们了,怎么肯找我们。”子珊拉起子规的手,尔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宫外比宫离开容易,今日妹妹的一切都是阿姊换来的,希望来日,妹妹能来迎阿姊出宫。”
子规不掉眼泪,不然回去路上叫人瞧见了难免乱传,她们身后是巍峨宫宇,朱墙琉璃瓦,带着石青色的铜铃静默垂着。这宫里很大,大到她们要花很久才能走完,这宫里也很奢靡,金玉铺地或是衣衫坠明珠,都是宠爱之间的事儿。
她们是这宫里最不起眼的存在,是随时都要为小主赴死的人。
“一定能的。”子规紧紧握住子珊的手,脑袋里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跟子珊念叨着,“出去了你就改名了罢,不要再跟我有什么牵扯,不然会拖累道到你……”
“阿姊是当今容贵妃身边的大红人呢,怎么会拖累我?”子珊破涕为笑,只是紧紧地握住子规的手,这样说道。
子规一面摇着头一面说自己的话,根本就不怎么理会子珊,只是想着要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才是,于是自顾自絮絮叨叨的念着:“以后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儿了,你近来身子也不大好了,以后要出去看看才好,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晓得照顾好自己……你是为何身子不好?”
最后子规才想起来这样一件事,于是满腹疑惑又问了一次这样的话。
子珊牵强一笑,想到夏如芊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甚至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疼,尔后说道:“阿姊,她最后信的人是我。”
不是那些位高权重可以让她一朝翻身的人,不是家中送来的丫鬟或是亲人,而是一个低贱的宫女。
子规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才好,不过也没有等她说出什么来,就听见子珊继续说道:“我也不晓得为何,阿姊,我觉得我是一个背信弃主之人。”
等她说了这话以后,子规终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你是容贵妃最得力的人,如今是领了赏出宫去的,你我的主子,从来都只有容贵妃一个人,和谈背信弃主?”
子珊摇了摇头,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后来夏如芊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做出只信一人这样错误的事情。夏如芊万事都喜欢思虑周全,不可能没想到要防着她些。
等她还想将这些事情给子规说的时候,马车夫已经来了,应得不好叫人老等,子规便率先开了口说道:“你不必再说了,日后也不必再想,就当你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出宫去罢!”
子珊还想再说话,可也怕马车夫等得着急,只能看日后可否书信来往,再解心中疑虑,于是点了点头,就匆匆上了马车离开了。
子规看着那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不由得还是有些羡慕,于是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再叹过气转身,忽的愣在原地。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楚楚领着八归和斐文就站在她身后,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子规只觉得后背都发毛,脑袋里飞速闪过一堆的念头:她们瞧见了么?子珊已经卸了妆,她们认出来了么?若是认出来了会怎样……
她所有的念头都是关于子珊,可楚楚却不着急,只是笑着说道:“子规姑娘怎么在这里?恐怕眼下,容贵妃正着急找你呢!”
楚楚这话是说得轻飘飘,可是子规晓得自己耽误了些时辰,一听到这话就心急了,赶忙上前一步,问道:“贵妃娘娘怎么了?”
“原不关容贵妃的事儿。”楚楚一面说话一面就领着她往颐和宫去,接着道,“妱妃娘娘宫里的桃榆被人杀害了,正哭哭啼啼地找容贵妃要个说法呢,连长公主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