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到京州的时候只歇在了驿馆,因得宫里传了消息,说是正赶上选秀,便叫她等着与选秀定下来的人一齐入宫。那边也好将位份和所居宫殿备好,不至于她来时显得过分杂乱。
这边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的,于楚楚而言京州整个都是新的。要是紧赶慢赶的将她送进宫去,她未必愿意。
可消遣日子还没过几日,就来了位教习姑姑。焉眉耷眼很没精神气的模样,嘴上说着是要教这二位宫中规矩,却也只是粗略讲了几遍就不再管她们了,一日复一日的将她们关在这驿馆里。今傍晚时分的时候,教习姑姑又来了一趟,说是八归毛手毛脚,要进宫伺候恐怕会生出些祸端来,于是又跟她讲了好几遍要少说多做,遇人行礼。
忙活老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教习姑姑。八归浑身卸了股劲儿,瘫在塌上望天说:“宫里规矩真是多,这也讲究那也不能说,一个不留心就要挨板子掉脑袋。按这般下去,宫里的人是不是都长着好几个脑袋啊?”
楚楚趴在窗边,听了下外头市井喧闹的声音,木桌上的油灯并不大亮。她回过头去看着八归,眼睛像一汪碧波,说道:“这些哥哥都叮嘱过我,我们可是攰族人,以后进了宫也要谨慎,亲族荣辱都在我们身上了。”
“我是难担大任了。”八归起身撇了撇嘴,往外张望了两眼楚楚说道,“这外头好热闹呢,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哪里走得出去,外头还有人守着。”楚楚起身拨亮了些灯火,用手撑着脸看着跳动的烛光发呆,嘴里念着,“你我还是不要出去惹麻烦了,教习姑姑说了,我马上就要入宫,此时不宜抛头露面……”
“有什么宜不宜!”八归见不得楚楚现在这副样子,以前上山下水的时候可没这么谨慎,叫人怪不喜欢的。于是她上前拉了楚楚的手,劝道,“我们从后院悄悄地溜出去,不会有人晓得的,左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公主你就陪我去吧……”
楚楚心性爱玩,要不是因为临行前哥哥说的话她才不会这样端着,现下被八归说得心里也动摇了。
到底也是犹豫着点了点头,八归欢喜的不得了,雀跃着去换了衣裳。楚楚总觉得心里惴惴的,总有哪里不对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外头守卫一个个没精打采,也没什么心思管里头这位小族公主。正好是碰得早不如碰得巧,这会儿她还是跟着八归猫着腰从后院溜了出去。
八归虽爱玩闹,却还是懂半分规矩。出了门那些新鲜玩意儿都看花了眼,也还记得跟着楚楚左一口右一口叫着小姐。
京州街市分外热闹,耳听戏鼓锣声,摊贩叫卖随着烟气往身上扑,稚子梳着双丫髻一簇一簇地奔走欢笑,系发的红绸在楚楚面前跳动。京州有一万盏暖黄灯笼,比攰族夜晚燃起的篝火还要亮。春夜里还是有些凉意,酒家幡旗在晚风里摇晃,楚楚拉着八归跑过石拱桥,半月弯的桥洞下与船家打了声招呼,手里提着个花灯急匆匆到了岸边唤道:“船家——”
乌篷船撑了一梭子便靠了岸,那老船家瞧着很是面善,笑意盈盈地问道:“姑娘吃好喝好,想去何处?”
楚楚与八归携手上了船,脸颊红扑扑的,喘匀了气儿才说:“我想去一处地方,上香祈愿。”
老船家应了一句“得嘞”就踏上船头迎水而去,八归挨着楚楚坐到了船尾,遥遥听见船家在说要祈福便去静安寺,那儿最是灵验。楚楚应答了一声,然后与八归分食了份核桃酥,然后听着八归就像秋日麦地里的麻雀,吵嚷得很:“小姐,我们为何要去静安寺呀……”
她说着说着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攰族只求天地四季,其余的自有命数,公主何必学南国人信神佛那一套。”
“入乡随俗嘛,船家说那儿最灵验,试试也无妨。”
楚楚只是这样答了,俯下身子伸手去推水玩儿,偶尔有几盏莲花灯飘过来。八归从怀里掏出个银莲簪子,给楚楚发髻上了。然后拖着脸说道:“京州的衣裳真好看,首饰也好看。”
楚楚闻言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那簪子,笑问:“当真好看?”
“小姐生得好看,自然是怎样都好看咯。”
八归也不是打趣,只是想逗楚楚玩一下。这两人正嬉笑打闹着,船也稳稳当当的靠了岸,老船家送走了她们,吆喝一声又上了路。
静安寺热闹的不像个寺庙,男男女女来往。握折扇的、提竹篮的、还有捏着团扇跟着家中长辈或是旁边有个机灵丫鬟扶着手。楚楚看得眼花缭乱,颇有些羡慕那些女子的曼妙与温婉,于是学着抬头掩面,装作羞怯的模样左右望去。
寺庙后头有孔明灯飞出来,煞是好看,天地间一片暖融融。楚楚与八归随着人流走了进去,只见有一株好大的桂花树,上头系着好多红带,还有几个小铜铃。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八归拉着去里边稀里糊涂拜了一通,还抽了个签。她盯着老半天没看懂,只得先收了起来。
她对外头那棵系红带的桂花树有些念念不忘,于是拉起八归又走了出去。这进来容易走出去难,只有一道偏门供人离开,楚楚在前头被挤得七荤八素,牵着八归的手还被冲开了一次。等楚楚再度反手拉住八归的手闷头往前走的时候,只揪住了一根手指,还觉得她挣扎得厉害。
愈挣扎楚楚便愈揪着她那只手指头不放,好不容易走到了些空旷地方,她实在是忍不住撒开了八归,转过身去骂道:“你干什么呢!”
这一回头不打紧,嘴里还有半句话都还没骂出来。只是眼前哪有八归的身影,只有一男子皱着眉握着自己的手指头匪夷所思的看着楚楚。这人长得是及其好看的,比楚楚高了一个头,面容清秀,眉目生得极好。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方才河上飘荡的莲花灯。
楚楚撇嘴眉头一皱,尽力憋着那股子心酸委屈,带着哭腔愣愣问面前男子道:“八归呢……”
李储被问得莫名其妙,先是躲着阿姊应了秦如斯静安寺一游的约,这个中艰难便先不说了。只不过进了里边许了个愿,跟着出来的时候挤攘得很,跟着就被眼前的人拉住了手死命往外拽,挣都挣不脱。完事还要看着这张委委屈屈的脸问他八归呢?
八归是谁他如何晓得,他还想问秦如斯呢!
可眼下人多,惹了姑娘家哭也不大好。李储除去与亲族之外便甚少与女子相处,这会儿是逼着他生出点法子来,可张口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你先别急……我友人也不见了,庙会人多难免走散,我陪你在此处等一会儿,总能等到的。”
楚楚人不生地不熟,只是瞧着眼前的人还算面善只能先信着,碍着自己的身份不能透露了也不多说话。可是方才听这人是说什么庙会,她心里又是格外好奇,于是缩头缩脑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什么是庙会啊?”
“嗯?”李储才发觉她是在问自己,歪着头反问说,“元宵庙会,你不是京州人?”
眼瞧着要露馅,楚楚赶忙故作明了的道:“是元宵庙会呀,我晓得的,就是给忘了……”
李储心下起疑,却也没多说什么。正好这时候看见秦如斯过来了,刚想迎过去就见身边的人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那边有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接住她,想必就是八归了。
看着这主仆俩都是少根脑筋的,未免有些好笑。这么一分神也不怪秦如斯此前折腾他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