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算一片祥和,因抱病留在宫中的孟鹭便没那么好了。她本就身子虚,打小不敢生病,不然就是缠绵病榻难见好。她从中暑气醒过来后就不好,成日里被闷着晒着,昨日好不容易有些凉意了,房中伺候的宫女忘了给她关窗,夜风一吹翌日醒来便有些头疼脑热,胸闷恶心。
起先还有太医常来看看她,后来只不过走个过场了,含光宫伺候的人也不愿意整天泡在药味里,便互相推脱着。这日孟鹭起来口干舌燥想要口水喝,喊了半天都没人进来伺候,只得翻个身气喘吁吁的躺在塌上。她忽而想起今日后宫嫔妃大都在太常寺祈福,怎么还会有人顾着个病中的她。
孟鹭有些自嘲地笑笑,忽而不晓得应当做什么才好。喉咙里还是干燥得厉害,甚至有些发疼,嘴唇也都裂开了。她今日强撑着起来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大抵形容枯槁便是她现下这副模样了罢,双眼充血泛着红,面色苍白,这段时日在病中也未得到什么照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想到此忽而鼻酸得厉害,可现下是哭也哭不动了。原以为自个儿没有争宠的心思,在深宫寂寞安稳的度过一生便好,她从未想过这安稳竟这般难求。
孟鹭只觉得头重如石,心中又郁结,昏昏沉沉竟也叫她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有时候她父亲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泪眼婆娑的告诉她说家族荣辱在此一瞬;有时候又看见一个少年,白衣卿相,站在一片茫茫雪地里,怀抱红梅枝。那少年像是在向她走来,可不知道为什么离她愈来愈远了。孟鹭觉得身子很重,她想要去追那人,可是一步都走不出去,心中便愈发焦急,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白光,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孟鹭猛然惊醒,后背出了一身汗,大喘着气看向四周。她并不是在含光宫自己的房中,青纱幔帐和柔软的塌,面前精致香炉和尽显华贵的物件……
她仔细嗅了嗅熏香,依旧是那般浓郁至极。心下也明白了两三分,正坐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头忽而有人进来了。
孟鹭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是容妃身边的子规,这也算在她意念之中了。
子规见她醒了,便故作惊讶地走到她榻边,抬手试了试她额头,嘴里念着谢天谢地总算是退热了。孟鹭也不是个傻子,往后退开她的手,冷冷问道:“子规姑娘,我为何在颐和宫。”
这子规并不着回答她,只问她方才是不是出了一身汗,尔后吩咐人去给她准备沐浴。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才毕恭毕敬说道:“等下孟常在先去泡了这个药澡,要说什么奴婢再与你慢慢说。”
孟鹭沉默了一会儿,也并不推辞。现下她也做不了什么,有人照看已经是极好的,还不如等会儿看看容妃又要说什么。
等她被送进去沐浴了,进来伺候的人竟是莹华。孟鹭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躺进浴盆的时候才眨了眨眼睛,问:“你去哪儿了?”
莹华闻言陡然落泪,抬起手背擦了擦,尔后道:“昨日奴婢一如既往地去跟小主拿药,回来见您病得更重,浑身发烫已经昏倒了,只能去找此前伺候小主的几位太医……没想到一位都不肯来,奴婢走投无路只能去颐和宫,容妃娘娘一听就赶忙带人来救小主了。”
“暂且用不上救这个字,我还死不了。”孟鹭闭着眼睛听莹华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再道。
莹华赶忙连呸三声,眼角还挂着泪,说道:“小主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字儿!”
孟鹭沉沉地叹了口气,周围雾气腾腾,她浑身上下也松泛许多了。再由人伺候着换了衣裳,搀扶走到外头喝了药子规又进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孟鹭两眼,瞧得她怪不自在。再听她道:“孟常在请,娘娘已经等您许久了。”
再来这颐和宫孟鹭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害怕了,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看到容妃身边卧着的那条狗也没露出半分害怕神色。温燕绥瞧着她是死了心的模样,勾了勾嘴角又很快沉下去,担心问道:“孟常在怎么病得这样重了?此前本宫不是派人去瞧着你了么?是不是那些狗东西办事不伤心?”
她这样连连问下来孟鹭也只是面目表情地摇了摇头,尔后便跪下了。温燕绥连忙叫她起来,她一动也不动,看着铜宝的眼睛忽而行了个大礼。
温燕绥见状不再拦她了,只是安安静静受着,尔后听她说道:“这一拜,谢容妃娘娘救命之恩。”
听到这话的时候温燕绥忽而松了口气,与旁边子规对视一眼,尔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孟鹭点了点头,还在地上跪着,认真说道,“若不是娘娘,嫔妾此前连伺候的太医都没有,更不用说今日娘娘肯从太常寺赶回来相救。嫔妾无以报答,愿誓死追随容妃娘娘。”
温燕绥走下来,伸手扶起孟鹭,嘴角一扬笑道:“本宫哪里需要妹妹去出生入死,只不过是妹妹帮过本宫一回,本宫总要晓得报答。”
言罢她便叫子规过来,交代些要好生照料孟鹭身子的话,子规在旁边仔细听着,突然见到温燕绥身形晃悠两下,惊呼出声赶紧扶住,问道娘娘有没有事。温燕绥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是太累了,并无大碍。
孟鹭才想劝温燕绥好好歇息,就只听子规说:“娘娘一听到常在除了睡就赶回来了,一路上说不远却也没怎么歇息,这太常寺还在祈福呢,希望不要冲撞了神佛才好。”
“娘娘此番回来是为了救嫔妾。”孟鹭是晓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于是继续道,“此行义举,神佛也一定会明白的。”
温燕绥不晓得为何,被孟鹭这一句话说得有点后背发凉。再看孟鹭只是有些伤心,与平时并无异样,这才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