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回宫之日再去看孟鹭时,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恰好这暑热也过去,马上迎来中秋佳节,因得大旱朝廷拨银救济难民的缘故,中秋家宴也不是铺张奢靡,只是按照历代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进行了下拜月仪式,尔后与后宫家臣一齐举行家宴。
李淮南今日不晓得为何困得特别早,瞧着那些歌舞也是无趣,左不过是往年几个旧样子。以往中秋她只不过与亲近几人,摆上一壶桂花酿赏月直到三更,今年是人多了,可是反而显得规矩又无趣起来了。
等她悄悄打了个呵欠,丝竹管弦之声又一并响起,下头也有几人窃窃私语。她觉着眼前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琼浆玉露碧莹莹盛在酒杯里,娇笑谈论之声不绝于耳。李淮南本就发困,这会儿还要强撑着接了各位的敬酒。
李储放下酒杯,觉得自己身侧有些过分安静了,偏过头去只见李淮南耷拉着眼睛,没精打采的模样。于是出言问道:“阿姊可是觉着乏了?”
李淮南撑着脑袋摇了摇头,示意自个儿不困,也没什么好讲的。她今日不得早退,毕竟宫中趁着日子好升了几个妃嫔进位,楚楚自然是成了楚嫔,封号未定。林易痴此前是封号意,为婕妤,现下也到了贵嫔。至于那日午后会面讲话圆滑的夏贵嫔封号贞,进了妃位。
东西六宫都差不多同乐了一番,饶是江寒照见皇上见得少,也靠着往日那点儿情分成了婕妤。楚楚已经有几日没好好与她说话了,这会儿也只能悄悄地,自然说得不尽心。
再说李储还是担心着李淮南的身子,这些时候宴席也散不了,只能隐忍着。底下容妃瞧瞧将这些事都看到了眼里,于是莞尔一笑起了身,对着皇上跟长公主行过礼,尔后道:“皇上,嫔妾瞧见长公主有些困乏,加之这歌舞也甚是无味,也准备了些东西,请皇上、长公主赏眼。”
李储自然拍手称快道好,李淮南抬了抬眼,只说让她呈上来便是。
温燕绥拍了拍手,那些女子便一应退下,尔后便静悄悄地也无人说话。这林易吃是个心直口快的,就一会儿没动静便耐不住性子,出声笑道:“容妃娘娘可别是逗大家伙玩吧?这么半天都没点儿动静。”
待她话音落下,就听殿外筝声渐起,前如山涧清泉朱玉落盘,后似清风好月自成快意。李储闻声坐直了身子,细细听着也闻一女声,婉转如莺,唱得词儿是柳永的《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且只唱上半阙,极近欢快。
等到那声儿由远及近了,只见孟鹭穿着流彩暗花云纹锦裙,这衣裳如有月华披身,映得孟鹭那般温润模样像是九霄之上月宫嫦娥。她跪坐在一方软榻之上抚琴,由人抬着缓缓入殿,饶是李淮南都要惊叹一声清丽不染尘火气。
楚楚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孟鹭,她的衣裙像云雾般。绰约逸态,双目横波,云发如墨披肩,头戴月宫婵兔折桂流苏簪。远山眉黛,玉指挥筝,双颊绯红像是取了一抹晚霞做胭脂。
李储看得发愣,待到一曲毕都没回过神来。温燕绥看着众人模样心中很是得意,清了清喉咙道:“孟常在闺中时候便有才女一说,不知今日皇上可认同?”
“认……”等到温燕绥出声,李储才稍稍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听说孟常在前些时日身子不大好,现下呢?”
孟鹭款款上前,行过一礼答道:“谢皇上关心,嫔妾已经大好了。”
李储点了点头,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来,孟鹭依言上前。楚楚看着她目光怎么收都收不回,见她落座于李储身侧时,心中更是吃味。
她愣愣地瞧着,眨了眨眼睛尔后轻声对八归说道:“要是在攰族,男子身边只会有一个最爱的女子可以坐在身侧。”
八归本被酒气弄得醉醺醺,听她这话陡然清醒,赶忙劝道:“小主,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楚楚叹了口气,说:“原来你也将那些规矩学进去了么?”
眼见她不大欢喜,八归也只能出言哄了几句。宴席也正入欢喜时候,外头绽开了一簇一簇烟火,这时候的京州才是最好的京州。
攰族人过冬时候经常喝酒御寒,也只有八归这样酒量浅的才一到冬日便难熬。这会儿楚楚几杯酒下肚没醉,倒是把她给熏醉了,楚楚怕她做出什么不规举动来,便带她去青雀阁醒醒酒。
外头月明星稀,楚楚抬头忘了一眼,呵出口气才扶住八归,缓步往前走去。
等到到了青雀阁门前时,才发觉里头有些声响,房门也禁闭着。她刚想去别处,忽而觉得这里头说话的人有点耳熟,听着像是长公主的声音,她觉着这样听别人讲话不大对,但脚就像生了根似得怎么都走不动。
里头隐隐约约还有男子的声音,且不止一个。楚楚仔细听过,晓得其中一位是元安了,另一位只说是顾将军。
李淮南瞧着面前这二人,心中是白般犹豫。她始终觉着自己要权势地位大可向李储要,不用这般大费周章,可是话到头来都要李储愿意给她才拿得到。同样是做过帝王的人,又怎肯去委曲求全。再说她不能让李储觉得她于朝廷后宫全无可用之处了,只有两方势力制衡,才是关系长久的关键。
顾笙能来赴宴,左不过是与她还有和好的意思。今日见她实在困乏,早就劝她去歇息了,只是她说还有出大戏要看,不能早早散场。
“今日孟常在做得很好。”李淮南舒了口气,尔后对元安说道,“你去好生照看她父亲,务必细心医治……顾将军这边也可以将此事结案上报了。”
二人齐声应了句是,外头的楚楚听得糊里糊涂,却也明白个五六分。这会儿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将耳朵竖得更高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