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胖子淡淡回道,“陆老汉,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陆达明流着泪,抚摸着手中拨浪鼓,“羊儿长到十来岁,这是我给他买的唯一的礼物,他舍不得玩,偷偷藏着,后来杆子都被老鼠咬断了!我那娃儿走后,我婆娘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不哭也不闹,就坐在家里,将箱子底里娃儿小时候穿得衣服,一件一件地叠整齐,一会放进去,一会又拿出来,又叠整齐。很快婆娘也病倒了,我为了给婆娘治病,花光积蓄,卖掉了田产,可惜婆娘入秋的时候还是走了,死前还紧紧拽着娃儿衣服不放啦!现在家中的积蓄,就剩下二十来只羊了!”
“昨天,我在山坡上,见到费家的羊,却没见着费保四,我心里突然怒火中烧,便狠下心来,我不敢杀人,但是我想把他家的羊都赶下山涧里,让他血本无归,让他全家都过不了冬,可是我一时心慌怕有人看见,最后只赶了他十几只羊,羊围着山包子打转,到了夜里,我心一横,打定主意要他赔偿我的损失,于是才出现中午我与他争羊的那一幕!”
“后来,我见恩人想出法子辨别,心中慌乱不已,当时我好后悔,后悔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最后呢?儿子去了,婆娘去了,家不像个家,为什么?”
“这世道,难道只有偷奸耍滑的人才能过得好?只有胆大妄为的人才能过得好?只有见利忘义的人才能过得好?当时,我还在想,我还有仅剩的一丝颜面啊,如果我连最后一丝颜面都保不住,那我岂不是生不如死吗?”
“想不到,最后,恩人并没有揭穿我,反而让我回去了!我为自己所行羞愧难当,我带着孩子准备去寻找恩人,不巧在这小路上便遇上了!”
杨胖子不知该怎么说了,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活法,对待世上之事,不同人自然会有着不同的理解。如果将一生的孤苦都归结于眼前世道不公的话,那或许也有失偏颇,可不管怎样,杨胖子觉得陆老汉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自然有他的值得怜悯之处,便急忙从怀中摸出几十两银子准备放在陆达明手中,“陆老汉,你拿着,回家带孩子好好过日子!”
陆达明摆摆手,不要,“恩人,银子我不要,我这一年来身体很不好,为了孩子,我每日都在强撑着,前几天去镇上寻了个郎中瞧了瞧,说我的日子快了,估计离去的日子不远了!我没别的请求,只是我的小女儿才十二岁,将来孤苦无依!”
猛然间,噗通一声,陆达明跪下了,带着哀求跪下了,“恩人,我求您把我的女儿带走吧,我把她送给你,送给你为奴为婢,总比将来我死之后被人卖进窑子里好啊!”
“我求您了!”
陆达明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杨胖子想扶起他,却深感那双手是无比的沉重!
是啊,杨胖子都开始迷茫了,眼前究竟是什么世道?
幸福的人说这是开皇盛世,八方来朝!可那些一生清苦的人呢?就在这盛世的背后,却隐藏着多少卑微人物的痛苦与悲哀!如果不答应陆老汉,杨胖子完全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是多么凄苦与悲凉。
“老人家,起来吧,我答应你了!”
陆达明什么也没说,流着泪默默起身,将愣在一旁的女娃娃招了过来,“娃儿,以后妳就跟着恩人,他就是你的主人!”
女娃浑身有些颤抖,她或许从未想到,她就这样成为了别人的奴婢,虽然她只是和爹相依为命,可再苦再穷也毕竟有个家,有家有温暖,就有孤独的人所无法感受到的亲情与温情,“爹,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吗?”话很短,却带着惶恐与内心极度的不安。
陆达明摇摇头,“傻孩子,爹怎么不要妳!这是我们家的恩人,跟着他,妳以后的日子会更好,比和爹在一起强多了!过一段日子,等爹把羊放好了,羊生下了小羊羔的时候,爹就去看妳。从小到大,妳想想,爹什么时候骗过妳!”
女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恩,好的,爹说过,咱们人穷志不穷,有怨报怨,有恩报恩,既然他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一定跟在恩人后面好好照顾他!”
陆达明苦涩地笑着,“娃真懂事。去吧,到恩人边上去!”
瞧着眼前的女娃,除了眼睛那么明亮清澈,其他真不忍心细瞧,麻杆一样的腿,纤细瘦弱的小手,头发有些枯黄,显然是长期有点营养不良所致,一套粗布裙子显得极为宽松,想来或许别人陈旧的衣服改穿的。
杨胖子心肠一直很软,就见不得别人凄苦,尤其是可怜的小孩子,小萝莉,不禁怜惜之心大起,自己上马,又用手搀着女娃胳膊将其抱上马来,转身回道,“陆老汉,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你好好修养,过一段时日,我带着娃儿来看你!”
受不了眼前悲伤的气氛,杨胖子拍马而去,阴弘智见此也慌忙跟了上去。两人策马奔数里路,杨肥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念想,暗道不好,转身往回奔去。
阴弘智不明所以,嘀嘀咕咕回道,“我靠,你发什么疯?先是一路狂奔,这又发疯往回跑,你有病啊!”
杨胖子不好回答,那女娃还在身后,他已经猜出来,陆达明将女儿托付给他,又说自己重病在身,这是为自己了却心愿,好了无牵挂的走!
行至半路,见半山腰上便有一人,杨胖子远远瞧着,那身形不是陆达明是谁?猛然,一道凄凉的身影从山腰中落入山涧。
杨胖子不忍直视,知道陆达明有必死之心,又拍马大叫返回!
阴弘智也好像看见一个身影从山腰跌进山涧中,一时激动地大叫道,“那个谁?那个谁?”
杨胖子回身喊道,“你有病啊,你才闭嘴!”
阴弘智瞬间也明白过来,看了看那个女娃娃,面有恻隐,便不在吱声了!
女娃娃在后面问道,“主子,能慢点吗?来来回回跑,我想吐,刚憋住了,不然要吐干净衣服上去了!”
杨胖子旋即将马速放缓,万幸,看来女娃娃没见到他爹爹跳崖!
“马儿慢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来回跑为啥啊?”
“额,刚才我有件东西落在酒肆,本想回去取,后来一想那酒肆老板为人忠厚,定会将客人物品妥善保管,等到客人下次来取,所以我们又原路返回往前啰!”
“原来这样,主子,我们去哪?”
“我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以后别叫我主子,叫我哥哥吧!从今天开始,你又有哥哥了!”
女娃娃一脸高兴,一双纤细的手将杨胖子腰间衣衫更加死死抓紧,根本不敢放手,这一种依靠,也是一种信任。
“噢,对了,妳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爹说以前哥哥取名羊儿是为了好养,我一个女儿家没名字就更好养了!”
“那怎么行,成了我妹妹,怎么能没有名字呢?那传出去多么丢人,待我想想,妳姓陆,我看以后就叫婷婷吧。”
“好,谢谢哥,那以后我就叫陆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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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两道山脊,眼前出现一道宽敞平坦的土路,路中间高耸着一座巨大的辕门,放眼望去好似来到军营中,辕门上刻着数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很有气势,颇有大家风范。
阴弘智指着辕门说道,“杨兄,看,赛马场到了!”
杨胖子瞧着想笑,“额,兄弟,我看这几个字此地应该叫断金坊,不是叫赛马场!”
阴弘智嘿嘿一笑,“赛马场,断金坊,都是三个字,听起来比较相似哦!肯定是这里!你看前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我来过两次怎么会错。赶紧进去瞧瞧,今天耽误不少时间,晚上在里面客栈住下,不着急,明天赶回去了!”
断金坊,顾名思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字面上都能理解此处乃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兄弟二人合力创办,至于断金,似乎掺杂着风水的学问,来到此处的客人,不能留下点什么,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进入坊内,所见所闻令杨肥惊叹不已。坊中客栈、酒楼、赌馆、青楼、赛马场、斗狗场、钱庄、当铺、绸布庄等等,大兴城你能瞧见的这里几乎都有,简直是微型版大兴城。
当然正如阴弘智所说,宇文化及兄弟俩有生意头脑,决定建立断金坊之初,就广邀天下世家豪门,邀请他们进入断金坊,天下之财赚不完,那么有钱自然大家赚。
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都来了,就连和当今皇族千丝万缕关系的关陇李氏、元氏也来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在此地置办产业,经营各种行当,这里俨然成为每个世家扎根大兴城外围的据点,每一家行当的背后,都有着来自全国各地世家权贵的影子。
清风客栈。
荥阳郑氏家族所开,专门请来能工巧匠建造,为招揽生意留住客人,将一楼改成地道的河南餐馆,二楼听小曲品茶的茶馆。三楼、四楼才是住宿的地方。
客栈西边不远是赛马场,白日里,人马之声鼎沸,直到月上西楼,才渐渐消停。
杨胖子、阴弘智带着小萝莉婷婷首先开了两间上等客房,各自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每人换了一身行头,变得焕然一新,反正这消费都算是独孤盛那个冤大头赞助了。
洗漱完,尤其陆婷婷,转眼间变成了清纯无暇的小萝莉。
不多时,随着酒保一声声唱曲般的声调,八道正宗河南菜摆上桌子,油泼鲤鱼、红焖羊排、牡丹燕菜、炸紫酥肉······
小萝莉眼都直了,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又好看的菜,冷不经边吃边叹,问道,“哥,难道我们到了天上吗?”
杨胖子鼻子发酸,笑道,“怎么会在天上呢?咱们可活得好好的,你看这里的一切,就在身边,那样真实!”
小萝莉眼角流着晶莹的泪,“以前娘亲告诉我,人一定要好好行善,多做善事,菩萨会保佑你,等死去了就会上天,那里会有好吃的,会有好日子过!”
杨胖子微笑道,“恩,你娘说得对!不管佛怎么说,人一心向善总归没错。别想许多,和哥哥在一起,以后日子还长着!”
阴弘智吖了口上好的老酒,笑道,“婷婷嘞,好好吃,等会这里还有夜市,热闹非常,周边什么国家的人都有,西域人最爱做羊肉串、南边的天竺人更厉害,能吹着笛子让剧毒的蛇跳舞,达官显贵出行,后面跟着昆仑奴、高丽婢,他们相貌奇特,你以前可从没见到过。来到断金坊,妳才能见识到大隋朝真正的繁华。”
小萝莉爱玩的天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叫喊着,赶紧吃,赶紧吃,一会定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