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殿。香炉的檀香袅袅,熏得慕容瑾直皱眉头,却还是忍住了。到底谁换了香料。
面前的慕容离若却容颜淡淡,一身布衫淡妆,相较以前的华丽宫装,反而多了些朴实质华,显得平易近人,看向公主的眼神有些复杂。
就这样,良久才道:“公主何苦又让老奴回来啊。先帝驾崩,离若如今也不想再涉宫中之事。”
慕容瑾微微有些不快,自己费劲求了皇帝找回离若,好歹自己喊她姑姑一场,即便养老也应留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姑姑她自己看开许多,不想回宫。
她拧了眉道:“姑姑是安逸了,可这深宫中,瑾儿没个贴心人,如履薄冰。也唯有姑姑——”
离若转过身,适时地打断了公主的话:“如今公主不烦离若多事了吗?你身为公主,终究宫里才是你的家,你若如履薄冰,他人更如在这里自处?”
一语让慕容瑾错愕,是啊,这里是自己的家。再不好也是唯一的去处。
“好了,公主殿下。老婢老了,也不中用了。只会碍手碍脚。”
“姑姑不老,姑姑若老了,就让瑾儿替你养老可好。如果深宫是我的家,是我的命,那么你是离若姑姑,这里也便是你的家。如今,母后在冷宫,嫣儿妹妹素日不和我亲厚,溪儿又失踪了,马上后宫中迎来新的中宫,你再不在,瑾儿真的不知如何下去?”
慕容瑾眼中含了泪水,看在慕容离若的心里一紧。
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从小丫头跟着将军慕容德南走北闯,终身未嫁,爱的隐忍,却无依无靠,不过担了个姑姑的名声。
新帝继位,不过是因为自己知道过多,即便她尽职尽忠,然皇帝生性多疑,自己让国君担忧实在不是件幸事。皇帝趁公主失踪之事让她做了庶民,自己已经感恩戴德。
本来以为远离了从前的一切,却不想公主又回到了燕宫。她不是没有心,那个自小看着长大的慕容瑾在伤心,即便外表冷淡的慕容离若也动容了,心疼不已。
“姑姑,你答应了便好。明日渔儿也要来宫中,如今只差溪儿。等找到溪儿,我们几个人还像从前一样多好,姑姑依旧是严慈的长辈,我们在这栖息殿一起生活。”
慕容瑾眸光透亮,眼里的憧憬,仿若回到了从前,喜悦溢于言表。
只是离若内心一片清明,满是苦涩。公主,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离若知道,东晋的事,已经让公主伤心不已,公主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满心的期待却换来彻头彻尾的伤害。
今时今日,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再也做不得那个圣宠的长公主,那个活泼单纯的公主恐怕找不回了。
南燕朝野内外发生变化,已是人心惶惶。就算这深宫也是波涛暗涌,一切未卜。
“姑姑,可见过溪儿?”
慕容离若目光中有些迟疑,想了想才道:“她随我一起返回,然而却没有直接回宫。慕容凝当日没来得及返回京城,而是直接奉旨剿贼。有可能溪儿和慕容凝一起。”
“溪儿为何和慕容凝一起啊,她为何不和姑姑一起回皇宫啊。”
慕容离若没有回答,依旧继续说:“我猜,慕容凝本心并不想奉旨,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皇帝先他一步,他不能回京,也没能回封地,自然也没能和他的兵马汇集,陛下给了他另一支队伍,当然那支队伍并非真正听命于他。于是,到底真的是平叛不力还是皇帝的借口都不重要了。因为从前慕容凝和慕容法,始终一个阵营的,慕容法反了,慕容凝想活亦不可能。”
慕容瑾大吃了一惊,没料到姑姑了解这么清楚。慕容镇知道所有的一切,却不会和她透露过多,上次若然不是自己逼问于他,他根本就不会说。
“姑姑还要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宁可冒着危险离若也要说。公主千万不要涉入前朝政治,要懂得自保,知道吗?瑾儿。”慕容离若眼中的恳求,看的慕容瑾有些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钟老谋深算本和慕容法没有结党,只因为其族人慕容统一行被新帝诛杀,于是慕容钟彻底反了。至于那慕容法一向骄躁,早对新帝多有不满;皇帝陛下本就对诸王势力有削弱势头,以慕容法的性子定然会不堪打压。”
“他也反了。身在南晋的慕容凝却一无所知,最后时刻陛下召他回燕才知晓。如果慕容凝想反,他必定会坐山虎斗,决不会接手平叛一事。如今这些不重要了,我们本就女辈,只需记住大燕的皇帝是当今陛下。”
慕容离若分析这些的时候,面容平淡,目光悠远,仿若在说不相干的事一般。良久才转了头看向慕容瑾,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总觉得溪儿并没有失踪,而是回到了燕宫。”
闻言,慕容瑾大吃一惊。不可能啊,自己回来也有段时间了,宫中的人都晓得公主在寻找溪儿。
“要么她自己躲起来要么被人藏起来,离若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大。”
“我去问皇帝陛下!”
“公主,陛下会说吗?记住我说的话,置身度外。”
慕容离若定定地看向慕容瑾,眼中的关爱,慕容瑾怎会不懂啊。
慕容瑾怔了半天,内心生生悲痛起来。并非是那些王爷必然谋反,而是皇帝不容诸王,有心除之。
当日父皇一心让慕容超坐上这个皇位,就是不愿看到义兄之间的相互杀戮。何况根基未定,就大开杀戒,人心涣散。边疆形势也是一片惨淡,和亲南晋更是前功尽弃。
如果之前内心还有怀疑,那么如今从离若姑姑那里亲口而知,是的,她信了。可又能如何了?面上露出丝惨笑,只默默地朝离若点了点头。
慕容瑾万万没有想到,慕容离若和她一起去的东晋,却对南燕的事情了解的这么多。
她不知道,也就是因为慕容离若的聪慧,慕容超才不想留她。若不是她为先帝的近身女官,又是慕容贵族出身,他慕容超恐怕早就结束了她的性命。
如今被削为庶民的慕容离若反而被公主给找了回来,想来那个英俊帝王心中是不大舒服的。
乾元殿。焕然一新的皇帝寝宫。
慕容瑾一身亮色宫装,身姿轻盈,步履微快。竟然等不及内侍通传,径直往里去。
未踏进大殿,便听到里面歌舞燕尔,女子的娇笑隐隐。慕容瑾眉头微蹙,步履一缓,依旧抬足迈进殿内。
视线穿过翩然舞女,果然榻上有娇娆的美人簇拥着一身闲便龙衮的皇帝慕容超。
慕容超仿若未见到慕容瑾一般,依旧邪笑着从身边美人的手中接过一盏小酒,倏然饮尽。另一边的美人却故意嘟着嘴,嗔道:“陛下——,您可不要偏心哦,莞尔的手哪里比姐姐的差,斟的酒怎就不合陛下的心啊?”
娇笑的声音传来,连着慕容瑾都酥到半边身子。
正踌躇如何向皇帝行礼,却见慕容超只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捏了身边叫莞尔的美人脸颊,调笑的口气:“莞尔,你笑起来可真是美。可只有大燕的长公主才真正算得上一笑倾国!”说完,连着身边的美人都掩口娇笑。
慕容瑾终于抑制不住地怒了:“慕容超!”
此语一出,竟然吓坏了皇帝身边的三个美人,都惶惶地跪于地上,不敢看皇帝的面色。舞女们也徐徐退了下去。
皇帝的内侍太监张明正也半低着身子,一脸惶然。若陛下怪罪下来,单凭未能阻拦住长公主擅闯大殿这条,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竟然有人喊皇帝的名号,恐怕慕容瑾是第一人。
慕容超也是不料的,那慕容瑾再怎么恃宠而骄,也不至于飞扬跋扈。只是他没想到一个被弃婚的公主,回到故国后,反而脾气愈发大了。微微有些纳闷,面上即便不悦,依旧掩饰很好。
慕容瑾略显忐忑不安的神色,映在燕帝慕容超的眼中,已了然于心。慕容超有些慵懒的身形,倚在榻上。看着慕容瑾,只是嘴角一勾,露出抹笑意。
缓缓下了榻,声音清透,好听得很。“青城妹妹,来了啊?如今的你倒让皇兄愈发惊喜了。”
慕容瑾内心一怔,他是一早知道自己定会再来找他,刚才也不过故意做戏给她看,想逼迫自己失礼在先罢了。侧了头,也不惧他:“是啊。皇兄。还请陛下恕青城的失礼之罪。”
刚刚公主擅闯皇帝寝殿,便是失礼,如今又当庭唤皇帝的名号,此等逆天公主,连太监张明正都看不过去。
之前听闻师傅张烨庭总管说起过这个公主,尊贵骄纵,美丽聪慧,活泼纯良,先帝甚是疼爱。今天见了果然连皇帝都包容她。侧过目,想看一眼公主,却猛地被公主绝美出尘的容颜惊到一般,顿时目瞪口呆。
慕容超觉察到这一幕,喝道:“混账!下去!”偷窥主子本来大不敬,何况是长公主。张明正腿脚不灵一样,几近踉跄而下。
身边的慕容瑾却没觉察到什么,只一面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太监,只觉好生有意思。
一边的慕容超却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了吧,青城一来,连着太监都走不成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