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正是一片喜气洋洋。
内室里,是一身红衣的褚灵媛,娇美端庄,却泪光点点,旁边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虽然皮肤渐衰,言语举止间却一股温雅气质。妇人执其手,言情意切,满目慈爱:“媛儿,以后就是王妃了,凡事愈要收敛,行事稳妥。既要兼顾褚家,又要尽心对待王爷。”句句得体,竟然不似一般村妇的见识,难怪养出来的女儿不但容貌秀丽,还气质出众。
褚灵媛默默地点点头,紧紧攥着夫人的衣袖,终于低声啜涕:“娘,女儿不孝。此去王府,不知更待何时见到娘。媛儿心里好害怕。”
闻言,妇人眼圈也有些泛红,安慰道:“媛儿,以后切不要乱叫。你是王妃了,你的母亲便是褚家夫人。至于女儿家出嫁,难免有些不安。那琅琊王,你不是也见过吗,我听说也是个温和有礼的人,你便宽心吧。”
褚灵媛用绣帕拭了眼泪,恢复了神情,点头道:“嗯。王爷的确温润知礼,是灵媛不好,娘,女儿毕竟出身卑微,早晚——”
想到那日初见,琅琊王似乎对她特别关注,想来他是喜欢自己的吧,否则后来那么多名门闺秀,怎么琅琊王会选自己为妃。没想到不到一月的时间,自己就要从褚小姐成了王妃。
妇人惊慌地掩了她的嘴,嗔道:“小姐,别混说了。你是褚家的长女,虽然不是嫡女,却也是身份尊贵的人。何况,姻缘天定,你本就凤格天命。”说到这,妇人蓦地意识到什么,眸中闪过一阵慌乱。
褚灵媛却似不经意地说着:“在娘的眼里,女儿自然是最好的。”刚要说下去,有年纪长的女人进来,二人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那女人看了一眼,对褚灵媛笑道:“大小姐,今日好美。这京城里的美色,怕都要比下去了吆。”又看着另一人,笑意敛去:“褚柳氏,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老夫人那里还有话和您说说。”
柳氏特有深意地回望了女儿一眼,便讪讪离去。
正厅里的老夫人一脸笑意,却高贵端庄地坐于椅榻上,态度温和。一边的柳氏却微有些忐忑。
“柳娘,你放心。灵媛这孩子端庄聪慧,如今就是王妃身份了,我们这大把年纪了,自然只有替她高兴。侯门一入深似海,你是聪明人,人都往高处走,我也不希望听到些对媛儿不利的事。”
柳氏似泪光闪烁,感激般点头:“那是当然的。夫人对她如此考虑,让柳娘感动。”须臾,老夫人又笑了:“今天大喜日子,忙里忙外,下人没得怠慢了你才好。”
正说着,下人喜滋滋地来报:“夫人,王爷迎亲的队伍这就到了。”
闻言,褚夫人和柳氏皆喜出望外。
琅琊王府,夜晚,灯火通明,一片喜气。
落寞总在喧嚣之后。
褚灵媛端坐在喜房的大红床榻上,顶着厚厚的头饰和大红盖头,不安地等候着郎君。许久,并不见那人进来。一颗忐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莫非,琅琊王喝醉了不成?
正想着,褚府小丫头云儿悄悄进来:“小姐,可是需要奴婢给您倒杯水润润?”等了这么久,的确有些口干,却依旧说:“不用,你去打听下王爷怎么回事?可不是醉了酒。”
良久,丫头才回来,凑到王妃的耳边一阵低语。褚灵媛点点头,微叹了口气,竟然一把撤下了盖头。
丫头惊讶道:“小姐,这恐怕不合适啊。”
“想来他是不会来揭这个盖头,干脆我自己拿了罢了。”起身,提了衣裙下榻,褚灵媛径直出了房间。
褚灵媛匆匆来到琅琊王的书房,映入眼前的是一袭紫红喜服的司马德文,醉醺醺地偎在椅榻上,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握了酒坛仍旧往杯中倒酒,发髻已经凌乱。
身边伺候的丫头一边站着,不知所措。
褚王妃见状只淡淡道:“都下去吧。”丫头们本已劝了半天没有成效,此时恨不得脱身,忙得应了麻利地下去了。
心中微微有些不忍和不安,她亦知道琅琊王和燕公主曾经的婚约,若不是因为如今燕晋关系剧变,琅琊王怎么会娶她褚灵媛,此时王爷如此大醉,想来绝不是单单因为前厅饮喜酒所致,莫不是他的心里是惦念着那位公主?
犹豫了一番,大胆上前,试着夺了他的酒杯,又颇费了力气将酒坛抱了过来。俯身看去大醉的王爷,柔声道:“王爷,何苦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司马德文微微抬眸,皱着眉头,呵呵笑道:“本王大喜,高兴啊。”
“谁也别阻着,谁阻我让他好看!哦,这小娘子想过来陪本王喝一杯?”接着是轻狂不羁的笑声。
这哪里还是那个温其如玉、气质清雅的琅琊王,俨然放荡不羁的醉汉。司马德文身子一歪,躺倒在地上。
褚灵媛没料到他会醉的这么厉害,连自己的王妃都认不出来,想来自己和他也不过仓促见了三次面,不识的也是正常,微叹了口气道:“王爷,妾身扶您一边榻上休息吧。虽说夏日,这地上躺久了也对身子不好!”说着,她便费劲地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如此近,琅琊王抬起头看着她,即便醉着心中仍似是一怔,眼睛使劲睁了睁,似有恍惚,猛然反身攥住了褚灵媛的手臂:“青城?你别走,真的。你别难过了。”又似是看见她穿着大红喜服,才笑道:“哦,本王做梦了,今日你是我的新娘。我,我不要再失去你。”言情激动间,一把揽过眼前的人,狠狠地吻了上去。
许久,书房里渐渐平静下去。门外的喜婆和丫头,心中一阵欣喜,这差事终于交了。
书房内室里,喜服委地,红纱帐暖,春宵良夜,鸳鸯情深。谁人道错爱一生相守。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一夜,有人彻夜不眠。
傍晚时分慕容瑾便于园中花圃阶前,抱膝而坐,沉默不语,直到月上柳梢。侍女守在一边,劝说多次回屋,仍旧不理。
良久,园中一身白衫的王镇恶缓缓踱步而来,未到近前,脚步便停住,心里一片惆怅,轻叹了口气。如此情形,自己实在不知道如何劝慰她。
须臾,听到啜泣的声音。只见慕容瑾头枕在双臂间,消瘦的肩头微微颤抖,一边的侍女有些惶恐,不知所措一般。
王镇恶顿了顿,才快步上前,丫头得了示意慌忙下去了。缓缓地蹲下,轻抚了肩头,叹道:“若是哭会好受些,你便哭吧,不用有所顾忌。”慕容瑾蓦地抬了头,有些怨恨地看向王镇恶,起身哭着跑开了。
身后的王镇恶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紧紧跟了过去。慕容瑾又找了一个地方,蹲在那里呜呜的哭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笑声,回头看竟然又是那个王镇恶,顿时有些生气:“你走开,本公主讨厌你这样的人!”
王镇恶一抹邪笑,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可在下偏是脸皮厚,就不走了。”
只要她能答话,发火,就表明还有希望,此时的情景反而让自己有些宽心。
“此时的你,哪还有当年名动广固的青城公主的一点样子。哭的时候真丑。”
丑?慕容瑾顿时怔住,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幕。
“怎么散着头发,也不怕本王嫌丑?”那个温润清雅,俊逸如他,调笑她的语气。那时那景,仿若还在眼前。
“只可以我一人看你的美。”温润的声音仿若在耳畔。
如今的他是不是正为他的王妃梳头理发呢?
慕容瑾只觉心口钝痛,喉咙有股子腥膻,“哇”的一声吐了口血。看到自己吐了血,慕容瑾心中愈发难过,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却再也哭不出声来。
一边的王镇恶神色有变,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竟然能让开朗活泼的慕容瑾如此在意,到底有多难过,才一直郁郁在怀以致气血冲逆。有刹那的犹疑,来不及思考便抱了慕容瑾,快步向房中走去。
慕容瑾早就哭累了,如今又吐了血,神情有些恍惚,仿若抱着她的是当日的司马德文。
此后,慕容瑾的身体便不好起来,时好时坏,动不动便卧床病倒,缠缠绵绵大约又持续一个月,直到天气不再那么炎热才好了起来。
王镇恶在慕容瑾前后养病两三个月中,鲜有的出门,即便出去也只最多两三日回来。
书房中,一身白衫的王镇恶收到书信一封,打开以后,面色微变。长叹了一口气,于桌榻前惆怅起来,眸色渐渐沉了下去,如一潭沉水,遥不可及。须臾有青衣属下径直进来,这下人也不避讳竟然直接拿了案上的信件看了看。良久,青衣手下笑道:“公子便为这个苦恼吗?青城公主早晚要回南燕的,别忘了我们只是代为照顾。如今想必南燕形势稳妥,桂阳王和燕帝自然是要迎回公主。”
王镇恶这才缓缓抬了头,看向手下苦笑道:“绿衣,你早知我的心意,这会子何必提醒这些。”起身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背对绿衣,看向外面。
这唤作绿衣的手下,竟然笑了起来,声音换作女声。仔细辨认一番,刚刚这位秀雅公子,竟然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此时表情已经没有刚才的严肃,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美。
“别怪绿衣笑话公子。近三个月,公子何曾做一会自己,为了公主,您绞尽脑汁、事必躬亲,到头来也没换来美人一笑。两个月不曾出过山庄,这可不是公子你啊。”
“公子对公主的心,属下明白,只怕公主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窗前的王镇恶这才叹了口气,回了身,堆了笑道:“好个绿衣。全被你说中了。不提这个了。游风山庄的情形如何?”
“主子,您终于肯费点心了。山庄近来还算一切如故,只是对外宣称几个月不在。”
王镇恶只默默点了头,“按照之前约定去做。有什么事情速禀。一切等我送了公主回燕再细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