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院中,却见溪儿急急赶了回来。
“公主,听内侍说太子殿下离开大燕了。”
“什么?”满脸的疑惑。拓跋嗣离去并不曾知会她。
良久,自言自语道:“回魏国了吗?或许因为有事才提前回去。”
拓跋嗣原定中秋之后回去,如今提前离去,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慕容瑾从皇帝那儿得知事情始末。原来北魏皇帝重病在卧,拓跋嗣不得不赶着回去。
自从魏太子离开,长公主明显精神不济,似有失落。
溪儿见公主再次拿出那条绣好的腰带出神。上面是龙凤相嬉的精致绣纹,公主费了好久才绣好的。这是公主第一次这么认真去绣一个物件,然而尚没来得及送出,魏太子便提前离开。
“公主,后天便是中秋节。说是新贡的西域葡萄甚甜,皇后娘娘给公主尝尝鲜。”
慕容瑾只看了一眼葡萄,并没多少兴趣。南燕的西域葡萄并不多,十分珍贵,往年因着自己爱吃葡萄,宫里都会尽着自己吃。今年战乱不断,原先的西行路受影响,故而今年的葡萄少,栖霞宫只得了这么两盘。
忽然记起什么。“把这葡萄送给魏夫人吧。”
魏夫人有孕在身,想必吃些酸甜的东西会增食欲。
“公主,听说今年宫乐府新进了一批新人。”
“哦?这么快就有新的乐人了?”
“听说虽会些乐器,但少不了要重新练习。洪少府最近忙着教习宫乐。”
“我们去乐府走走吧。”
溪儿巴不得公主到处走走,别闷坏才行。
果然,今日的燕乐府(以前的乐坊)比之以前热闹了许多,人来人往,洪笥更是忙着教习新人。
慕容瑾看着面前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个个似是见了慕容瑾有些胆怯。
有一个颇为俊逸的乐生,听说长公主来了,低了头吓得有些哆嗦。
好歹也是个男人,倒像个太监一样。
“何故如此害怕?你是哪里人?”
那乐生低头颤声道:“小人本是东海郡人(东晋郡县,山东靠近江苏处),身份卑微,不曾见过世面。”
慕容瑾却觉得此人虽然胆小,却不像个穷人。
“你呢?”问了身边另一人。
“小人也是东海郡人。”
问了一圈,慕容瑾竟然发现一半以上曾是东晋人,有的竟然是彭城人氏。
难不成这些人全是从东晋掠回来的吗?
虽然她知道燕晋边界时有纷争,边界也一直未有明确。但是,她不想慕容超做得过火,惹恼东晋。
她去过东晋,那里即便问题重重,却幅员辽阔,富饶多过山东。山东本是东晋旧地,因为北方战乱,经济已不如从前。
南燕强盛之时,也不过拥有山东、渤海旧地。身为小国自然不能和东晋抗衡。据她了解,三哥便是从渤海边界返回,那边也是边界纷争不断,如今,断然不能因为些小事惹怒东晋。
然而,慕容瑾很快就了解到这段时间的前朝之事:燕国的士兵经常骚扰东晋边地,抢财掠人,双方多次冲突;慕容超还从东晋边地掠得几千人,多为富饶大户之人,选有才能者充入乐府和宫婢。
皇帝的御书房。
慕容瑾已经好久不曾前来,自从三年前平叛之事后,慕容瑾早就不掺合前朝之事。
如今猛然听闻皇帝借桂阳王养伤之事,将兵事分给诸人。据说渤海边地,仍旧增持驻军,而燕晋边地确实小战役不断,如此实在是对国家社稷无利啊。
慕容瑾一袭简约粉裙,身姿窈窕,秀发如墨垂下,愈发高贵美丽。
“青城闻宫乐府的乐人多是来自东晋。青城以为如今,北边仍有战事,南边实在不宜再起纷争啊。”
慕容超呵呵笑起来,“青城何时又关心起这前朝之事?”前朝事本是公主身份不便参与。
“燕晋之事,青城又了解多少?先帝在位时,这疆土直达中原,北至辽水。自朕即位以来,内忧外患,掣肘太多。一时让内贼和外敌联手吞我河山。朕愧对先帝。
今我燕国与秦魏结交,东晋虽强更不能让,燕晋之间已不复当初,刘裕觊觎之心不歇,是以边界冲突不断。”
“只是多年战乱,两地边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啊。”
“战争必然如此。你不杀他,他却不会留情。身为公主,怎么没有这点觉悟!”
慕容超说完看向慕容瑾,须臾又安慰道:“好了。青城,你还是好好享受在大燕的时光吧,要出嫁的公主,学学礼仪习俗。国事暂不用担忧。”
“皇兄,其实三哥,桂阳王忠心——”
话没说完,燕帝毅然打断:“他忠心耿耿,朕知道。这段时间让他养伤便是,这太尉依然是他的。”
话已至此,慕容瑾便不好多说什么,自己多年不问政事了。正如皇帝所言,自己了解的太少,思虑不全。
自己每一次试图劝说皇帝,却最终被皇帝劝说,到底是自己无用。
两个月后的深秋,慕容瑾才听说北魏的消息。
这日,自己去探望渔儿。渔儿已经是六七个月的身孕,身体并不见得笨重,听闻她来,笑着迎了出来。
慕容瑾上下打量了下嫂嫂的身体,盯着渔儿凸起的肚子,一阵欢喜。
“皇嫂,太医有没有说是世子还是郡主啊?”
“没有敢断定的。我是希望是个儿子,可不知上天眷顾吧?”
“嫂嫂你也是女的,难不成悦儿不好吗?本来呢,我倒觉得有一个像三哥的侄子不错。”
“是啊。都说女子不如男。这乱世天下,自然是男儿的天下,哪有女儿家什么事。”
“天下再好,争来争去,若要妻离子散便是不好!”慕容瑾轻撅了嘴,唉声叹气的样子。
戚渔儿反而淡笑着摇头,携了公主一起坐于榻上。
慕容瑾坐在榻上,端起杯盏,轻吹了茶面,似有些无聊。
“听说了吗,北魏发生了大事。清河王弑父篡位,想来上次魏太子匆忙回魏,也是因为这样的事。”
戚渔儿冷不丁地说出这话,本以为慕容瑾知晓一般。
却不料,“哐当”一声,慕容瑾手中的杯盏掉落在地,水有些烫,慕容瑾却全然不知。
戚渔儿忙得唤下人。慕容瑾却推开下人,顾不得烫伤,拉了渔儿的手,仓皇问道:“嫂嫂,你说可是真的?”
渔儿知道她是惦记拓跋嗣,便安慰道:“别急。听说拓跋嗣平叛进展不错,想来不久便能一登大宝。你啊,身为公主,这么点出息!”
听说魏国平叛很顺,慕容瑾放下了心,也不管嫂嫂的打趣,心情跟着好了起来,竟不知不觉自笑起来。只是心仍有些放不下。
“嫂嫂是从三哥那儿知道的吧。你让三哥继续打探,好吗?”
“瞧吧,果然是女大外享。你三哥自然会尽心,只是北魏尚远,这消息传递素来不快。”
慕容瑾微微咬了嘴唇,他回去两个来月,却一封信也没给她,想来是北魏情况并不乐观,他为什么临走不肯告知她一声呢?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慕容瑾陷入一连串的思索,心里着实替他烦忧。忽想起什么,便问道:“三哥,最近忙什么?也不常见他。”
“最近,军营里有许多事。听说——”戚渔儿压低了声:“南面又起战事,怕又要打大仗。”渔儿一想起这打仗,就担忧起慕容镇。
慕容瑾记起燕晋边界素来不安宁,皇帝又不想和,恐怕战争一时难以避免,叹了口气。如今两国情形,南燕司马德文,此生不可能再见了。
慕容瑾原来的心思是希望南燕能否出兵支援拓跋嗣平叛,今见如今南燕尚且战乱不断,更何况到目前为止,魏国那边并未有借兵之意。或许嫂嫂的消息是对的。希望他如愿以偿。
此后,慕容瑾果然断断续续听说燕晋战争越打越大。每天的朝堂上,众臣都是在讨论边疆战事,可见战事已经焦灼。慕容镇几乎是甲不卸身,来往于军营和战区。每次去探望渔儿,渔儿隐忧的双眉让慕容瑾有些不忍,本来王嫂的月份愈大,偏生三哥军务繁忙,自己便多抽出些时间来陪陪渔儿。
按理说,慕容瑾的另一位皇嫂,也就是皇帝慕容超的魏夫人,也有身孕,且比渔儿早上一个来月,慕容瑾倒应该把事做体面了才行。
只是慕容瑾素来不大喜魏夫人,总觉得她宠冠六宫,娇娆媚俗,更因着几年前她动过太子的事,虽说冷宫之后,性情转好,可慕容瑾早就心有偏见,一时难以改变看法。即便魏夫人多次向她示好,自己也是若即若离。因着天冷了,魏夫人便极少出门,慕容瑾更是难得见上一面。
因着皇帝忙于政事、军务,后宫里的各位夫人、贵人的,皆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做的最多的也不是如何讨取皇帝的欢欣,而是姐妹们出来逛逛园子。
慕容瑾只带了溪儿和一个丫头,刚从皇后那儿出来,正寻思着去见见好久不见的魏夫人,却老远看见一众宫娥簇拥着几个嫔妃花园里散步聊天,老远看去花团锦簇,红衣绿袄甚是热闹。
慕容瑾步子微微一滞,仍沿着曲间水堤徐徐前行。片刻后,几个妃嫔也看到了长公主。
大家知道就连宠爱一身的魏夫人都不敢得罪长公主,更遑论她们这些个充华、美人的九嫔身份。便止了嬉笑,态度谦和迎上前。
慕容瑾淡笑着行了礼,“青城见过段充华、王修容。”礼节上做足了,就是给了几人面子。
“长公主长乐安康。”一众妃子和丫鬟都行了礼。
“青城要去魏夫人那边探望,几位娘娘何不一起前去?”
几人素对魏韫儿不满,又素不相和。
段充华鲜卑贵族出身,看了慕容瑾一眼,上前笑着说道:“前几日刚探望魏娘娘,人多了怕是打扰了她的休养。本宫就不陪长公主前去了。”
慕容瑾点了点头,辞别一番,衣裙逶迤,缓缓离去。
身后的几位妃子便又嬉笑起来,言语的戏弄便传了过来。
“柳美人你们两个,长公主是压根不认识啊。”段充华取笑身边的美人。
“长公主大贵人,怎么会记得我等身份低贱之人。那魏娘娘都想着讨好她呢。”
话语里无不是揶揄和讽刺,溪儿忍不住蹙了眉,欲要回身质问。
慕容瑾微微摆了摆手,轻声道:“由他去吧,如今皇兄军务繁忙,这后宫更不能再生出些风波来。”
溪儿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忍让,别说这几个九嫔,就是皇后娘娘也对长公主和和气气。溪儿琢磨了公主的话,不由地又对公主钦佩起来。公主表面看着骄横,其实心胸宽广,心系大燕和陛下,难怪皇帝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