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在栖霞宫里束手无策,一时间只觉这种无力的恐惧感蔓延开来,不单是栖霞宫,就是整个皇宫也弥漫了一层惶惶气氛。
一边的慕容离若在沉思不语,良久才下了决心一般:“公主,后秦援军怕是等不到了。现下我们只能两个打算:一是利用长公主的权威,将桂阳王解救出来,统领京都防卫;二是,公主须立即写信给北魏皇帝。”
后一句话未落,慕容瑾猛地抬了头,颇有些惊讶看向慕容离若,离若也知公主迟疑之心,便道:“今时今日顾不得太多,毕竟长公主与那北魏皇帝有过交情。”
是的,如今也只能说是交情了,拓跋嗣继位两个多月来,不曾给过南燕只言片语,更别提曾经的婚约甚至燕魏交好了。此刻给他写信,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慕容瑾早在这些日子里渐渐消减了对拓跋嗣感情上的期待。
“如今,也只能一试了。”慕容瑾点了点头,立即来到案前书写了书信。
“阿祈如面,今晋军压境,燕国处境危矣,望君念在旧日情分,出兵解燕国水火之困。广固城日日盼君至。瑾儿亲笔。”
寥寥数语,满含期盼。
很快,慕容瑾的信函就派专人快马前往北魏搬兵,然而,北魏国都尚远,就算魏帝肯出兵,这一来一去,也算是远水解近渴之举。
正巧此时,慕容瑾收到一封加急信函,是皇兄的亲笔信函。这信函大意是让她主持宫中大事,特复慕容镇太尉之职,统领京都防卫,誓要守护广固。
慕容瑾拿着这样一封信函,心中百感交集。想来前线战事危急,皇兄此举无疑是在安排京防,可是为何他不回宫来主持大局。
慕容瑾哪里知道,写信之时,战事吃紧,慕容超怎能为了逃命置众将士不顾,更何况他一走,更易军心溃散,他慕容超不想退回广固坐等困兽。而且,晋军沿线早就层层布兵,冲围更不是最好的对策。
至信函送达时,晋军已长驱直入,全线进攻。
狱中。
慕容瑾持令牌,前往牢中释放慕容镇。
“先帝旨意,本宫以先帝长公主身份,有临危决断之权。今本宫得皇帝密信,命即可释放慕容镇,官复原职,领京城军防和阖闾门内外宫房,不得有误。”
慕容瑾危难之时,力排众议,让慕容镇坐守京都。京中余臣虽有不满,但时下燕国危难,陛下被困,谁敢追问长公主权事。
正当慕容镇集合部将计谋出奇兵救出燕帝慕容超之时,却忽得噩耗,燕帝慕容超兵败被俘,生死未卜。晋朝大军很快兵临城下,广固危矣。
广固城已被围多日,城内人心惶惶,时而爆发骚乱。因为晋军说广固城内的汉人若能有家谱证明便可举家放行,若是能手刃燕人,破城时便可得赏银一两,若杀死燕兵一人得银二两,士卫长十两……到慕容镇等级的便是赏银千两。
此告示通过箭镞纷纷射进城内,一时城内百姓有了多向考虑,不少汉人百姓不再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燕人一起共患难。
燕宫里的情形可想而知。皇帝慕容超兵败被杀的传言传至宫中,阖宫上下都有些躁乱。宫女和内侍们当差都心不在焉,那些个嫔妃更是哭哭啼啼,怨天尤人。
慕容瑾忽闻魏夫人疯了,在内城楼上唱歌。
慕容瑾赶到之时,只见呼延皇后带着一众人早就那里。
魏夫人仍旧旁若无人在歌唱,水袖飞舞,笑颜如花。正是寒冬腊月,沁骨风寒,魏夫人本就产后虚弱,却衣衫单薄,在楼头歌舞,果真是疯了。
“来人,魏夫人疯了,拖下去关入冷宫。”
“谁要近前,我让陛下杀了你。”魏韫儿娇笑着,身体靠近城墙,掏出一把短剑。
慕容瑾忙得阻拦了下人:“都别逼她。”说着,自己缓缓上前:“魏夫人,你快过来,我是青城。陛下回来了。”
闻言,魏韫儿呵呵笑了:“陛下回来了,回来了。可是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公主啊。”
“皇兄不会怪责的。”
“你?骗我!”魏韫儿厉声说道,忽地又表情缓了下来,看着城楼,眸色哀戚:“你知道吗,陛下就是在这里见到韫儿的。那日,陛下在城楼,我韫儿随叔父在外城,我不知道他是王爷,更不知道他会是陛下。陛下说韫儿的舞姿是仅次于长公主的。”说完,又忽而大哭起来。
慕容瑾心中大恸,魏夫人得宠多年,第一次听她讲述她与皇兄的爱情。本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娇娆女子,恃宠而骄,遭人嫉恨罢了。
她本是中原人士,字正腔圆,声音柔媚,歌声素得皇兄喜爱。今番,她失了女儿,又失了夫君,精神失常令人唏嘘不已。
魏夫人唱着凄婉歌曲,一下攀上城墙。
慕容瑾喊了一声:“嫂嫂——,不要!”
魏夫人娇娆回头一笑,这一笑定格在城墙上,凝固在了慕容瑾的脑海里。
寒风飘起了她的裙衫,魏夫人的身姿刹那消失在城墙,坠了下去。
慕容瑾几乎没喊过她嫂嫂,以前不喜欢她的恃宠而骄,后来因着皇后才算是嫂嫂,也不曾喊过。
然而,最后时刻慕容瑾喊了魏韫儿一声“嫂嫂”。魏韫儿满足地笑了,此生可以去那边与慕容超团聚了。
慕容瑾忽闻呼延皇后正召集内臣商议立太子为新帝。
慕容瑾携了一干下人急急赶到,便见六岁多的皇侄,颇有些惶恐看向自己的母后,呼延玉儿正在声泪俱下说服众臣。不顾忌太多,便当众斥责了呼延皇后。
“皇嫂这是作何?如今广固被困,当务之急便是全力守城。”
“长公主,本宫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呼延皇后收了泪水,正襟道。
话没说完,便被慕容瑾硬声打断。
“我皇兄如今不过被俘,下落不明。况仓促下太子如何登基,睿儿小小年纪怎能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皇嫂,不管何时何日,我青城只认慕容睿为我大燕皇位继承人。然,今日最好不要仓促登基。”
其实慕容超已经被杀,晋人便是拿着大燕皇帝的头颅一路攻城拔地。慕容瑾不过是在稳军心。
长公主斩钉截铁之姿,众臣便也随着摇摆,有的干脆附和。
“当今之首要,全力抗敌,同时做好万全之备,而不是将我的皇侄架到危险上去。”
闻言,呼延皇后才晓得城破之时,晋军自然不会放过新任国君的。这才颔首同意。
忽然听闻,外人来报段太后仙逝。闻言,呼延皇后一阵啜泣。
秀峰山的了凡太后,前些日子下人信鸽传书说也是卧病不起,嫣儿正好连日来陪在身边。
慕容瑾微有些庆幸,容萱不用和她们一般困在城里,真若有一天,自己也不用担心妹妹的安全。真到那一日,不指望姐妹相守在一起,只希望她逃得远远的,从此,今生过个平凡人的安稳生活。
城破宫倾,覆巢之下无完卵。
据传广固城城破之日十分惨烈。鲜卑人英勇本性充分展现,许多将士拼到最后一刻,血流成河,场面惨烈。
城破这日,恰是纷纷扰扰的大雪,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慕容镇早就通知慕容瑾他们撤退,然而尚未隐蔽好,晋军便如同洪水一般涌了进来,瞬间整个燕宫都充满了晋军。
慕容瑾危急混乱之时见到受伤的三哥,眼中没有一滴泪,只说道:“三哥,你定要保护好太子,皇兄的唯一血脉!”
慕容镇、慕容离若、慕容瑾连着皇后太子,一行侍卫保护他们从密道撤退,然而不知何时密道也进了敌军,不得已又从密道厮杀出一条血路,复又到了宫中。
慕容瑾见场面十分混乱,便对三哥说:“三哥,太子和皇后就交与你和离若姑姑。”又转向侍卫嘱咐,“你等几个誓要护卫太子。我与溪儿另辟逃路,你们不要管我了。”
“不行,青城。李护卫你们护卫长公主。”慕容镇沉声吩咐。
“不。我和溪儿扮作内监宫人身份,想来晋人不会注意,勉强可以活下来。睿儿万不要有危险。”想到这儿,忽然记起渔儿。表情悲痛问道:“三哥,王嫂怎么办?”
慕容镇眸中闪过一丝厉痛,安慰道:“我安排好了,无边回去了。”
正这时,有晋人喊声:“快追,恐怕前面就是燕帝的妃嫔。”
众人来不及说什么,急忙逃走。
皇后娘娘却是个跑不快的,她索性不跑了,笑着对慕容瑾他们说:“我呼延玉儿逃不出了。宫倾国破,一国之后岂能独活。睿儿就交给你们了。拜托!”
说完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破口大骂晋人。“本宫在此,尔等窃贼居然放肆!”
慕容瑾眼睁着呼延皇后,夺过身后死人的佩剑,与人周旋番,壮美自刎。
一边的睿儿看见这一幕,早已被慕容离若死死地捂住口鼻,即便如何嚎啕哀喊也哭不出声。慕容瑾顾不上流泪,已和溪儿就此与三哥分别。
慕容瑾和溪儿躲进了内殿寝室找了宫女衣服换上,面上涂了泥巴,尽可能让面貌看上去肮脏作呕,混在众人慌乱外跑。
人慌马乱中,慕容瑾忽然记起即便这身宫女服,亦有可能被晋人掳去,便见旁边有晋人死去的士兵,便与溪儿拖了角落处,脱了兵服套到自己身上,简单弄了发饰。果然,一路逃窜的太监见到二人皆有些害怕。
溪儿拉着公主的手,“公主,我们快去宫外出城,不但小心身份泄露,还要小心燕人。”
二人以晋兵的身份才得以躲过阖宫的杀戮。
只要稍有反抗的便都格杀勿论,凡有姿色的宫女几乎没有幸免遭凌的。那些燕帝的嫔妃,曾经一个个美丽高贵的女子,此刻也不过零落成泥,换来毫无尊严的当众凌辱。混乱中,哭声喊声一片,个个自顾不暇。
雪地里有女子,看满头的钗饰,想必也是慕容超的美人。只可惜那双睁着的大眼,满含惊恐望向天空,瞳孔里的光却是散乱的。身底是斑斑血迹,又一个惨相。
慕容瑾转过脸去不再看,庆幸自己没看到她死前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