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双眉忍不住一蹙,然而到底忍住了。复放了药碗至榻前的桌子上,沉声:“这药须得及时喝了。且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慕容瑾本就心里对他还有着很大的芥蒂,却不料他竟然说自己是在发脾气。此刻更是气恼,却觉得和他这般的人没什么可以讲的。
于是冷了脸,起身将那榻前的药端起来仰头喝下,有些苦,喝的急,忍不住咳嗽几声。复又放下碗,转身朝里侧躺着。
王镇恶见状,嘴角却抿了一丝邪笑,到底她把药喝了,便放了心,起身离开榻前。
慕容瑾躺在床上,许久未见再有人进来询问,顿觉躺不住。忽然记起自己的那头骡子,便挣扎着起来,寻了窗户,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在一家客馆楼上的雅间。
慕容瑾的右脚早就肿得老高,此刻着了地才觉出好痛,只好坡着脚往门口走去。
刚出门口,便见青苒守在门口。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见她的脚一瘸一拐走,青苒有些为难,踌躇着上前欲要扶住。慕容瑾却似生了恼一般,将青苒推开,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都别碰我!”
这般的气话,让青苒一阵错愕。果然这夫人和主子间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思及慕容瑾突然离家出走,主子不顾生命安危,火急火燎地寻找夫人。莫不是曾经之事——
正这时,王镇恶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他上了楼,见慕容瑾扶着门框在那似是有些焦急。
“夫人何事要自己出来?”
慕容瑾早生了恼意:刚刚房间一个人也不在,此刻却阻拦我出来。口上只道,“不用你们管,走开。”
说着就要躲着下楼。那王镇恶哪里肯让她下去,就手将她抱了起来,也不管她如何生气,几步来到内室。
慕容瑾见他仍旧是拂了自己的心意行事,心里生了灰暗。此刻坐在榻上,赌气一般不肯说话。
王镇恶知道她必是因刚才一番举动愈发恼恨自己。恐怕即便病着,她仍旧想离开自己。
“你现在病了,哪里也不能去。我不会再放你离开的。”王镇恶便沉下脸,直接将话说开来。
这明显就是告诉她:别再做无用功逃离。慕容瑾只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王镇恶见不得她对自己赌气,说罢,起身离去。
当他的脚步要消失在门口时,慕容瑾略带祈求的声音响起:“我的骡子呢?”
王镇恶自是没想到,这般还发着烧的她,心里却还想着一头骡子。原来刚刚离开,也并非全是因为想逃离自己,而是惦记她的骡子么?
当时情景,王镇恶哪里会有心关心她的骡子,大约会有青苒将那头病骡子扔在后院的棚处。
些许哭笑不得道:“你放心养病吧。那骡子定会替你照顾。”这话不过是搪塞安慰她。
不想这慕容瑾完全信他,只默默点了头,似放了心。
终是心又软了下来,王镇恶复又来到榻前坐了下来。慕容瑾侧了头不想看他。
王镇恶反而笑了,一番自嘲。终于伸了手,捉了她的右脚查看,似是心疼。
着了痛,慕容瑾忍不住想抽回脚。
王镇恶却道:“小心点,别动。这脚化脓了,得常换药才行。”说着,从衣侧竟然随手掏出了瓶药。打开盖子将那药面洒在这红肿的伤处。
慕容瑾再次抽动了一下。王镇恶抬眼看向她,仍旧没有松开她的脚,安慰道:“忍一下。这脚被水泡了,又感染了,恐怕要六七日才好!”
慕容瑾有些生恼,冷冷道:“不要你管。我不想与你再有瓜葛。”
“瓜葛?夫人与我何止是瓜葛?”只见他嘴角一丝讥笑,倏然似握着她脚的力度加大,慕容瑾痛得只差喊起来,却听他冷冷道:“你此生是我的女人。让我不管你,休想!”
这般咬牙切齿的恨话,让慕容瑾一阵错愕。之前的相处,他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玩话,就不肯说那直截了当的气话。
见这话似是起了效果,王镇恶扶住了她的肩头,轻叹了气:“瑾儿,别再与我置气了。安心养病,等你烧退后,我们就回中原府上。”
“我想躺下静一会。”慕容瑾无法,只得这般说。
“稍候一会,马上汤就好了。喝了再休息。”
果不其然。楼外有小二门口处询问:“客官,您要的鸡汤熬好了。可需要端进来吗?”
“给我吧。”是青苒的声音。
须臾,青苒将汤端进来。王镇恶接了过来,并不逼她,只是些许笑意看向面前的慕容瑾,慕容瑾无法,只好接了碗。
是一碗浓浓香味的鸡汤。这么些日子,慕容瑾没见一块荤肉,日日一碗清汤面。今番闻到香味,似是有些馋。她很快喝了这汤。
然而她此刻发着烧,胃里受不住油腻的东西,又喝得太快。忽然有些干恶,不期然“哦”的一声,将刚才喝进去的汤悉数都吐在地上。
王镇恶算是个耐心的人。却也是之前从未这般尽心细致地照顾一人,今番里里外外被这一人折磨得筋疲力尽。
此刻如此,又是一番失措。忙着揽过瑾儿,给她顺了顺脊背,又唤了青苒拿茶水给她漱口。青苒想帮忙,却碍着将军对夫人的心爱之意,不敢多此一举。
等一切收拾妥了,慕容瑾也躺了下来。王镇恶的外衫已然汗透。
青苒试探着问:“主子,不若我们回郊外客馆吧。”
王镇恶只叹了气,却摇了头。
那边虽然人手多、条件好些。然而如今夫人的烧尚没有退却,他王镇恶自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能出得了洛阳城。不然此番难以脱身。
他想到了一人,便是王康。
此前,他帮忙寻找慕容瑾未果,恰逢魏帝来秦地,此刻估计正是他公务繁忙之事。
到了夜晚,慕容瑾的烧渐渐退去。许是觉得身体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晚饭竟然多喝了一碗稀粥。
慕容瑾因着那夜之事对王镇恶心生痛恨,即便这番病着他前前后后照顾周到,她亦不想对他再生好感。故而,慕容瑾老是冷着脸,不想让他对自己好,更不想与他纠缠下去。
所以当王镇恶再次来到榻前想为她换药,尚没有捉了她的脚踝,慕容瑾猛地抽回了腿,退至榻上。
她终于不肯让自己对她好。王镇恶心中悲凉。
只听她说:“我自己能行了。多谢将军。”说罢,复又扭过头不去看王镇恶。
王镇恶只觉得烧退的她越发像个刺猬一般,不让别人靠近她、对她好。
她一好些,便要想着离开吗?王镇恶内心舒了口气,起身走至窗前,负手而立,似是一阵惆怅。
须臾,王镇恶终于离开了。
慕容瑾见他离开了,心里有些舒畅。便小心下了床,脚依旧肿着,穿鞋子很疼。她就这般一瘸一瘸下楼去了。
这次再没有看到青苒他们。于是,她径直奔向后院,她想确认她的骡子还在吗,她还指望着依靠这骡子改日离开他。
慕容瑾在后院扫了大圈没见到骡子,又去马棚里细细看了看仍旧没找到。忽然直觉不好:莫不是他故意藏起她的骡子,怕她离开吗?又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
正茫然四顾之时,见一身玄衣胡袍的王镇恶此刻就立在后院入口处,正望向自己。似是刚跟着她来到这里。
正这时,青苒喊着“主子——”。青苒在王镇恶身后正走来,没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夫人。只听青苒道:“主子,那骡子店家建议给了对面刘屠夫,可需要告知夫人一声?”
王镇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瑾听了,以为耳朵听错一般。不过是因为骡子病了还是不肯让它为她所用,他竟然这么狠心给了屠夫去。
再也不管脚多么疼,慕容瑾踉跄着朝后院侧门奔去。她要看看她那可怜的骡子。
王镇恶猛然上前拉住她:“瑾儿,它本是头老骡子,下午已经病死了。”
原来他之前说替她照顾那头骡子都是哄骗之语。
慕容瑾哪里肯再信他,挣扎着非要看骡子才行。慕容瑾跑到街上,果然见对面肉脯的地面正躺着那头骡子,骡子身躯好似小了一号。
慕容瑾再也迈不过脚步,只怔怔立在那哗哗淌着泪。
对面刘屠户没抬眼,以为是那店家来看骡子:“这骡子瘦的一把骨头,又不新鲜,我可提前说了,它值不什么钱啊。”一边说,一边用那把明晃晃的刀解剖着案上的牛骨。
蓦地,刘屠户才抬起头。见对面站了一个天仙般的美人,挂着一双清泪。屠户似是被雷电过了一般,腮帮子跟着哆嗦了一下,手上那把屠刀也跟着“咣当”掉在案桌上。
最终,这骡子自然是没卖了,而是找了土坑葬了。
那店家本以为替客官做了个好买卖,没想到人家宁可埋了也不吃肉。真是不理解。
第三日,慕容瑾起来仍旧默不作声。王镇恶也是一筹莫展,她本就恨着自己,此刻骡子又死了,更不肯搭理他。
终于在王康的安排下,王镇恶一行人出了城关。
当先,那王康见了慕容瑾的面容,似是明白王镇恶为何这般对夫人用心。一丝嘲意道:“哥哥的这般美人,阖族人又有几人见过?莫不是想金屋藏娇么?”
王镇恶知道他的意思,的确大婚至今,他王家的族人大都没见过慕容瑾。他只回了王康些许讪笑,复又听王康道:“这般说来,哥哥果是好色。只是,今番兄弟见那嫂子对兄长却似有误会一般,希望他日哥哥别因为美人嫂嫂耽误正事便是——”
这番语重心长的提醒,王镇恶哪里不会懂。只可惜,世间情事皆身不由己。
王康、王镇恶就此告别。
没料到,兄弟二人再次见面竟是多年后的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