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曾经的阿祈,即便他对别人冷傲如常,对待她从来是舒朗的笑容。
此时此刻,慕容瑾已经意料到一些情景。
一个不小心,鬼使神差般,临街的门“吱啦”一声,错开了一条很大的缝子。
拓跋嗣那张面容就清晰地透了过来。剑眉星目,俊朗的侧脸,冷峻如常的面容,参不透的内心,一如此刻自己空落的心。
店家忙得上前掩了门,有些不悦低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要命,我还不想死啊。”
慕容瑾并不理会,只呆呆地看着眼前消失的那一人。直到视线全部遮掩。
因了这次,慕容瑾似乎生了病,接着两天竟是下了雨。慕容瑾蜷在房间一整天,直到雨过天晴,也并不敢出去见太阳一般。
傍晚时分,慕容瑾记起后院那头骡子,自己卧床一日,不知道它有没有被雨淋。果然这骡子与她一般,竟然也有些精神不济。骡子不但没吃什么东西,还淋了雨,加之是头老骡。此刻竟然是生病了。
慕容瑾并不知晓,只当是它淋了雨,便牵到干净处,让夕阳晒一下。又拖着虚弱的身体,问店家要了食料。
店家因着几日间见她愈发形容奇怪,又没有什么宽裕的钱银,昨日一番盲动已经对这瘦弱的小公子生了意见。今番也不过是仓皇应付一下她,哪里会照料她的骡子。
翌日上午,天气晴好。天热的却像下火似的,慕容瑾才收拾一番,下了楼,看那街头的阳光甚是耀眼,那日的一幕总给她恍然如梦一般。
慕容瑾徒步在这里走着,长街上愈发冷落了。即便没有车驾来往,然而生意人到底是经不起这般的冲撞,一个不小心就要血本无归、甚至性命之忧,加上两日的雨,街上更是稀疏没几人。
慕容瑾一人形容落寞地行在街上。待要拐弯之时,却见前方几匹马奔来,簇拥着一妙龄女子。有女子酣畅的欢笑声传来,看那架势,应该也是洛阳都城权贵人家的女子。
女子一身窄袖锦袍,胡族装扮,面容娇美,环佩叮当悦耳,前面策马嬉笑着,不时回头朝后面之人招呼。
好一个肆意张狂的女子,也许又是哪家恃宠而骄的府邸小姐吧。好在今日长街人少,不然这般街上策马岂不是危险。
后面很快有策马声传来,几个骑马的男子后面追来。领头的那位,看那英拔的身姿,蓦地,慕容瑾呼吸不畅。
拓跋嗣一身劲装骑服,肆意张狂,意气风发,策马与女子追逐。面上绽放的笑容看得出他很快活。
他果然喜欢隐了身份微服出行,这样的他那般自由快活,仿若就是曾经的少年。然而,慕容瑾清晰地知道这少年再也不是自己的阿祈,他很快就觅得新欢。他本就是帝王之尊,世间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
慕容瑾就怔在原地,看着长街上的那几人旁若无人般策马追逐而过。阿祈他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世界好似除了他们彼此,就不曾容下其他。
拓跋嗣的马就那般从慕容瑾旁边奔走,最近处不过几步之遥。角落里的慕容瑾仿若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气息,然而他不曾侧目,就这般离去。
慕容瑾心里好痛,嘴角却浮出一丝笑意。
若是他好,自己为什么不替他高兴呢。自己求的也不过是自己在意的人能过的好一些。哪怕她慕容瑾在他的心里不过是昙花一现,他拥有的本是这天下的繁花似锦。
很快,慕容瑾就断断续续听到了后秦最近的大事。
“西平公主长得国色天香,听闻魏帝喜欢的很,已经向后秦皇帝求了亲,听说不日公主就要远嫁,而且北魏少帝亲自前来迎娶。”
“是啊。据说那魏帝已经来到我们都城了。”
“真的假的啊?听说魏帝英雄年少,可惜没能一睹风姿。”
“你们真是足不出户还是怎么的?听知道内幕的人说,这段时日那少帝早就日日与大秦公主一同策马,一同出游,情同伉俪。怕要传下一段风 流佳话喽。”
“你们说,前些日车马过道,不会就是公主和那少帝的车马吧。”
“跟你们说你们不信,那日长街上的美人和公子,说不定就是公主和她的佳婿——”
众人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当然不会是。你以为贵为九五之尊的北魏皇帝肯街头露面吗?真是异想天开——”
一边的慕容瑾心早就悲痛,此刻竟连脚步也不能拖动。原来心中的几分猜测竟成了真。
那个美丽尊贵的西平公主就如同曾经的自己。没了青城公主,还有西平公主。看来,他与秦公主的一段佳话,要比他与那南燕长公主闻名的多。
“你说我们公主去了北魏,岂不就是北魏一国之后了。”
“那是自然。西平公主长得花容月貌,身份尊贵,又得少帝欢心。若有人敢说不娶之为后,别说大秦皇帝不会答应,就是那少皇帝都不乐意了。这美人自让英雄折腰嘛。”
慕容瑾没有心力再听茶楼的人在谈论消遣这些谈资,无力地走出茶楼。
午后,正是夏日天气多变的时段。果然,不过一会功夫,瓢泼的大雨而至。很快长街上,就积了一层水。慕容瑾仍旧缓缓走着,踯躅在漫无边际的雨水里,不辨方向。
在城南一家的客馆里,有一人看着近日的鬼天气很是恼火。
“主子,您着急也没办法。这样的天气估计也没有人外出。您还是暂歇于客店吧。”
王镇恶看着外面瀑布般的暴雨,内心一片凄苦。
那夜之后,他没料到她会仓皇离去,而且一去不回。半个多月都没有她丝毫讯息。自己反复出进洛阳城,并不确定她就在洛阳。直到昨日遇到一个卖西瓜的,不过是随口一问,那人提及买了骡子的姑娘。
当那人将那枚钗子拿了出来的时候,王镇恶心痛的不可遏抑,果然是她。
当下用百两银子赎回这钗子,对这瓜农感谢一番。才又直奔洛阳寻找。
因着魏帝来到洛阳,秦魏结交,少帝拓跋嗣即将迎娶后秦西平公主。这洛阳城的防卫愈发严起来,身份有一丝疑惑的过客不是被抓就是被驱。
王镇恶一介东晋将领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恐怕会在劫难逃。故而,青苒、王康等人皆劝他避一下风头再来寻找夫人。
然而王镇恶哪里肯听,宁愿冒死在这儿,也不要将瑾儿弄丢。然而到底是他自己丢了她,她定是恨他,才离开了自己,起因是自己那沉醉的一夜。如果重新选择,他宁愿不喝那千年沉香。
今番那拓跋嗣来到洛阳,若是重逢了瑾儿。他不能保证那拓跋嗣会不会因为瑾儿而不娶西平公主,却能保证那拓跋嗣必不会放弃慕容瑾。抛开所有的身份,单单一份旧日之情,加上她的倾城之貌,天下再自负的男子也必是想得到她。
这是近日王镇恶担忧慕容瑾的另一因素。当然最让他担忧的是慕容瑾的人身安全。她虽聪慧,却毕竟深宫圈养的女子,江湖险恶,单单市井之陷,瑾儿恐都难以应付。
慕容瑾麻木地回到客店,脚上的伤在雨水的浸泡下愈发生痛,却全然不知一般。她并没有上楼,而是去了后院,找了个角落蹲下。
她的那头骡子也和她一般,此时在雨里任凭大雨浇淋。慕容瑾忽然上前抱了骡子,大哭起来。雨声夹着哭声,早不辨声音。
片刻,慕容瑾牵了骡子,默默离开这家客馆。这洛阳城再也没有可以守候的,在这里只能让自己越发痛苦。
夏季的雨通常都是这么酣畅淋漓。瓢泼大雨中,长街上,只有一个人影,牵着一头瘦弱的骡子,踯躅在水帘中。
临窗的人们都看见了这个奇怪的人,这么个大雨,迟一会赶路又将如何。
浑身湿漉的衣服吸了沉重的水,脚下更是河流一般的水,慕容瑾终于走不动了。
王镇恶打了伞在房檐下踱着步,蓦地抬首发现,远处水帘中那一抹模糊的身影,艰难地挪步。那一瞥,让王镇恶心口遽然一痛。
半个多月来,习惯了寻找无望,没想到她就这么残忍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王镇恶只觉得自己一时竟难以挪动步伐,只怔怔看着雨中羸弱的身影。
慕容瑾索性找了墙角蹲了下来,也不管有没有遮挡,反正是湿的。这般的瀑雨正好可以让自己痛快到麻木。渐渐的,这雨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大,慕容瑾抱膝而坐,身体里一阵寒冷,然而却不如心里的寒意来得难捱。慕容瑾禁不住再次啜泣起来。
王镇恶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仍旧打着伞,怔怔看着那雨中的她在那哭泣。
她埋首抱膝蹲在墙根,哭声早隐在了愈见回落的雨声中,渐渐小了下去。只余了双肩在那里抖动不已,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寒冷。
慕容瑾半天才恍然觉得雨势不知何时停了,面前的光线也暗淡下来。抬首才惊觉一双玄靴立在自己面前,警觉地发现头上竟然着了一把墨色的大伞,须臾对上那双出神的眼眸,倏尔,那面上露出略带不忍的笑意。
眼前的人是他。慕容瑾眼皮抬不大起来,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胸闷,蜷在那丝毫不敢动。恍惚下一个动作自己随时就要死去。慕容瑾终于晕了过去。
慕容瑾再一次醒来,便是二日,高床暖枕、温香软玉。
慕容瑾欲要起身,只觉得面上发热,头痛身痛。片刻,却是那熟识的声音。“夫人——,身上可还是难受?”
慕容瑾并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头。这身体到处都觉得酸痛。
“夫人淋了雨,身体又失了调养,如今高热尚未褪去,还是快点躺下好。”王镇恶上前欲要扶了她躺下,然而手臂却被推开。慕容瑾自己缓缓躺了下来。
王镇恶没有厌烦,而是淡笑着从别人的手上端来药碗,温和地劝说:“这是伤寒药,趁热喝了才有效果。”说着,手上的勺子搅动了会,舀了一勺,放在唇间试了试,便将勺子伸到慕容瑾的唇边。
慕容瑾不料他会喂药,顺手推到一边,却不料将这勺药尽数洒到王镇恶的浅色袍子上,赫然黑黄的药汁弄污了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