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翔再次来到浔阳,却是三个月后。当日少年心切,并不曾估算这来回行程上的耽搁和意外,又要筹到银子。乱世行走,哪里会那么容易。
慕容翔今番而来带了不少人,倒是备了车马、银两。然而留香楼的那人还会在么?即便尚在,恐怕已不是当日的慕容嫣。
慕容翔必是想到这一层,心中疼痛,连日赶路早就身心俱疲。然而,留香楼给的消息却是出乎意料的:那玉莲是个妄念之人,不成想逃跑了。至于去往哪里更不晓得。
这红姨对慕容翔真能来倒有些吃惊,在这花楼中对姑娘们允诺的贵人还是自称姑娘官人甚或青梅竹马的过客,她见得太多,通常那许诺都是石沉大海,那答应赎身的人从此杳无音讯。所以她一直奉劝那些花楼的姑娘别生妄想,芳心错付不怕,还耽误花楼挣银子。
那日慕容翔说十日,她是不信的。别说十日就是十个月也不可能。倒是有城中的穷小子说过大话,然而只可惜别说赎买,就是自己吃穿都是发愁的,这种人天天来也没得用。
慕容翔本不大信,然而没料到这红姨并不肯放他走。
红姨今日见他锦衣玉带,一副汉人贵公子的装扮,气质轩昂,便知道这人毕竟不是一般的出身,恐怕也是官宦达人。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我们留香楼还有别的姑娘也很清纯。”
红姨笑嘻嘻地扶了慕容翔厅内坐下。慕容翔抬眼扫了下二楼娇笑倩兮的姑娘,压根没有心思。他只要慕容嫣,今时她却不知所向。
“那红姨可能猜测她会去了哪里?会离开浔阳么?”慕容翔陷入了沉思。
“吆,这就不晓得了。本来刚才我还想问你要人,今番看来你是丝毫不知,我红姨也是知情达理讲求信义的人。十日我给你留了,本来想拖到百日,没料到这这丫头自己按耐不住走了。我那个伤心呢,这丫头真是狠心,好歹我是养了她两年——”说着就作势拭泪。
慕容翔见状,便按剑起身,他没有时间和花楼女子纠缠。然而他到底是不肯信的,若是要逃,嫣儿何必等到两年后,难道因为自己的出现勾起她对过往的回忆与希望,可是自己却让她失望了。
慕容翔在城中漫无边际地寻了两日,又时常去花楼寻找,然而到底没有丝毫音讯。
这日,慕容翔又在留香楼附近转着,姑娘们见了他又是笑脸又是拉扯。
花枝姑娘最是眼尖道:“小公子,花枝与那玉莲情同姐妹,今日我替妹妹照顾一下公子可好?”说着花枝已经倚上慕容翔的胸怀。
慕容翔却是个心思并非多么深沉之人,看着花枝面孔似是一怔。旋即被花枝推搡着往楼上拉。慕容翔心里烦躁,然而仍旧不死心,问道:“你果真与玉莲相厚?”
“那是自然。公子今日不若与花枝楼上畅谈,至于玉莲的事我全清楚。”
慕容翔虽然生性桀骜不顺,只是他怕听到慕容嫣不幸的往日,故而心头并不想听那些。踌躇一番,终是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给她。冷漠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温和:“多谢姑娘相邀。不过在下完全没有心情。这银子赏给你的。”
说完,整了整衣衫,欲要离开。
花枝顿时喜上眉梢,没料到一句情同姐妹的话便换来一锭银子,这银子就是私房钱,又不会入了红姨的帐。
慕容翔失落地走出了几步,身后的花枝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拿着银子的花枝始终有点心不忍,那玉莲好歹是自己教了好些时日,虽然没有在留香楼出生意,然而到底曾相处了两年。
花枝见此时并无花楼的人在,便上前低语道:“这位公子,我说一件事你别急。那玉莲已经被人赎了做妾去啦。”
什么?慕容翔想过千般遭遇,如今真有一件变为现实他都无法接受一般。忙得一把拽过花枝,狠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花枝看着面相冷冽的慕容翔,顿时后悔,这般的人真不能招惹。忙的点头,说:“公子千万别声张,要不然我可倒霉啦。”
慕容翔听了,终于明白地松了手,忽又问道:“可听说是谁人赎了去?”
花枝茫然摇了头,想了想,又忐忑道:“听说是外地人。还是大家,对,是姓谢——”
她果然是被人赎买做妾了嘛。
握紧了拳头,慕容翔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用。
慕容翔并没说什么,携了剑,大步而走,很快就隐没在大街上的人流中。
王镇恶的府邸大约是在今河南安微旧地的中原,去往江西路途并不近。而此番,王镇恶本想去西楚旧地探访王家族人,为了慕容瑾于是舍近求远到了今江西。
慕容瑾同着王镇恶来到浔阳多日,并不曾见过一个和慕容嫣类似的人。茶楼、花楼自是打探了一番,长相清冷端庄的女子世间本是不少,却也都不是慕容嫣。
慕容瑾的面上不禁有些失落。王镇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忍心点明。
且不说夫人当日见到的那人到底是不是慕容嫣,就算是她,又怎能保证慕容嫣定然是在浔阳城而不是过道浔阳?若是过道,在浔阳寻找岂不是白费?而天下之大,又哪里去寻找那一人?
因着出门在外行程遥远,慕容瑾寻找多日也渐渐心灰,便主动提出让王镇恶先回鄂地老家,自己要在此再寻上几日。
王镇恶哪里肯,出门在外,他断不允许再次舍了她一人。本是乱世,即便身边再妥当之人跟着,也不如自己守着她。
川流的大街上,他常常紧紧跟在她的身边,仿佛不这般,乱世中,二人极容易被拥挤的人群冲散。王镇恶多年游荡,今番已三十有四,和心爱之人携手,竟是再不肯冒半点险。
于是,王镇恶便提议:“夫人与其这般没眉目寻找,不如我们暂去游玩一番,兴许就能碰上。过道浔阳不去庐山当真可惜。”
二日后,二人竟真去了庐山秀地。趁着眼下没有战事,权且携了夫人放纵一回。
庐山本就离浔阳不远,今属九江。景色秀美的庐山,想来文人骚客向往。庐山之地自然少不了江湖游侠、文人雅士、他乡谪客。
说也巧,当日那慕容嫣便是被江左谢家康乐公谢客所赎。谢客,就是谢灵运。素好游山玩水,风流落拓,又才华横溢,自恃谢家望族,有些恃才傲放。
然而,几年战乱,谢客并没真正得到别人赏识,虽有世袭,也只做一些闲散职位,终不是合了自己心意,故而也有些抑郁不得志。
谢灵运,年少即风流多情,今番浔阳述职竟然寻到一个性子清冷、模样娇美的胡族少女,喜不在话下。便携了美人一起南下庐山一游。
谢客年近三十,之前并没有见过这般清冷的女子,当日,本是一时新鲜,又多有怜爱,赎了回来。然而美人楚楚可怜的外表下,心却冷漠异常,生生浇灭他大半兴趣。二人一直也没能行房,心头大约是有些愤恨。
这日入住庐山附近的一家客馆,因着外面春雨潺潺,阁中美人娴静如画,一时让那谢康乐兴致大增。美人身边一番戏言,终究才见她嘴角那抹似无的笑意,谢客一番作为在他这儿丝毫用不上。
当年在江左,在永嘉,能得谢客眷顾的美人必然也是闻名一方,今番不成想这个美人却让他失了策。他谢客的女人从来都是对他不是投怀送抱,也是报之以琼琚。
谢康乐到底失了耐心,有些生气,强行环抱起美人就往楼上的内室走去。慕容嫣竟然一路也不挣扎,也不惊呼。
他自以为美人想通了,却不想被抵在榻上的美人趁着他脱外衫的时候竟然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她的颈上,冷漠如常:“公子若不罢手,今日玉莲定是血染此榻。”
此番要挟若是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他不大信,然而几日相处,这个清冷的女子着实让他头疼。因为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故而谢灵运没有得逞。本不过是个花楼出身,却这般烈性,实为少见。
谢灵运因着得不到,这心里愈发想着她。近在眼前的美人,竟然要日日讨好,出口不是唤娘子,便是喊夫人。
慕容嫣并不在意,她的心里根本没将谢灵运看作夫君,即便她以后是他的妾,她也不会真心接受他。她是燕氏慕容的女子,谢家是汉人望族,她仇恨来不及,何况她那日见了慕容翔,心里已经对他有了期许。
日日这般面对一个冷美人,再多的怜爱也失了。不过因着得不到越是期盼,越是纠结。
这番清冷淡然,竟然让谢灵运愈发不可自拔。这美人竟然成了他的心结,他恼怒她的冷漠,却又对她束手无策。
这一日,谢灵运饮了酒,轻狂劲便上了来,手执长剑,竟然庭院挥舞。让一边的店人吓了一跳。待他快要停了,店人赶紧好茶奉上,陪笑道:“康乐公,赶紧歇着吧。”
谢康乐本是寻了个官职,闲居此地。以谢康乐的性子,短短一月,这浔阳、庐山一带的文人骚客莫不知晓,只恨不得找了机会与那谢康乐见上一面。然而谢灵运恃才傲放,行踪常变。这客馆主人,已经晓得多日住店的便是谢康乐,不免有讨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