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看去,拓跋嗣竟然是睡着了。
慕容瑾叹了口气,掩下帷帐。来到外室,惦记着近日的范儿,近来,因着自己要多陪皇帝,连着奶娘也有意不肯将孩子带来。奶娘也晓得陛下似是不喜欢那拓跋范。
陛下怕是一直在心里没当范儿是他的皇儿,即便范儿是皇帝的子嗣怕也难以得到他的喜爱,一个被怀疑的皇子哪里会受宠。
慕容瑾唤了柳青来:“白日我准备下的东西,明日你便送到六皇子那里吧。”回头望向椒房方向,却是一丝忧愁。
二日,皇帝下了朝后,没来她这里,听说直接去了关雎宫。
关雎宫的内寝里,榻前是那尚未换下朝服的拓跋嗣。
他握着姚蓉的手,眼神里有丝温柔:“蓉儿,今日你可要好些。朕答应你每日都来看你。”
“陛下劳碌,蓉儿不敢。咳咳……”说着便又咳嗽起来。“只怕,蓉儿已经无福消受陛下的关爱。”
“瞎说。朕见你今日气色好了不少,咳嗽也轻了些。”
姚蓉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他的到来,让自己心情好不少的缘故。
看着眼前的拓跋嗣,她眸光里闪过一缕光华,淡淡笑道:“多谢陛下的恩泽庇护……蓉儿想起,想起初见陛下的光景……”
拓跋嗣望着病弱的姚蓉,只见那眼神里似是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陛下记得么。您一身玄衣劲装,骑着汗血宝马,英俊威武,您向蓉儿问路。那一刻,蓉儿就喜欢上陛下。”
初见时,姚蓉不过十六岁,拓跋嗣十八岁。是一场少女和少年美好邂逅。
拓跋嗣还记得,蓉儿当时一双俏皮好奇的眉眼打量自己,那模样甚是娇俏。
“公子还没说你姓什么,不能走!”她大胆拦住自己的马。
马上的他,冷冽的双眸里有一丝琢磨,不由得蹙了眉。“这位姑娘,你胆子果然不小。”
没料到眼前的姑娘不但不怕,反而咯咯笑了出来:“你一个外地人,本姑娘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你连姓氏名谁都不敢坦诚,可见你胆子是够小的。”
当时高巍一边想说什么,却见主子半眯了眼,似乎在斟酌眼前小女子的身份,并不曾生气。
拓跋嗣冷冷道:“在下北魏拓跋人氏,姑娘?”拓跋嗣的目光再次在她身上逡巡一番,勾勒一抹笑意:“姑娘莫非出自姚氏皇族?”
姚蓉当时惊恐不已,这人怎么会晓得自己身份,此时自己身边也没几个下人,万一自己的公主身份被人要挟可如何是好,他可是北魏人。便不肯承认。
“拓跋公子,你看走眼了。我可不是。公主怎么可能随便出来?”
这话无疑是不打自招,拓跋嗣呵呵笑出来,却是讥笑:“本公子又没说你是公主还是郡主?姑娘果真不会说谎啊。”
“你哪里看我是个公主模样?你这人眼光果然有问题的。”姚蓉记得母妃曾批她不像个公主,不像个女儿家。撅了嘴,仍不遗余力地想让他相信。
这般性情的公主倒与瑾儿相似不少,拓跋嗣遂对这个不肯承认身份的公主有了兴趣,片刻下马,两走到那姑娘的身边停下,凑了身。
姚蓉后退一步,瑟缩道:“你干什么?”虽然她对他印象很好,然而这般大胆靠近却有些不合礼俗。
拓跋嗣冷笑一声,皱了眉:“我还以为公主殿下胆子多大呢?”
姚蓉想推开眼前的人,却不料拓跋嗣附耳低声言:“在下是拓跋——嗣,大魏皇帝,你觉得像么?”
简直晴天霹雳。原来皇兄说的北魏皇帝真的来了,只不过情节却有些狗血。
姚蓉的咳嗽将二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往事如昨。曾经多少娇宠和恩爱宽容早随风而逝,面前的一人,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拓跋嗣的心里生出怜惜和痛意。
“陛下,您说,蓉儿就是你要娶的那一人。陛下您可记得在秦地所说的话。” 轻轻吟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蓦地,拓跋嗣哽咽了。那句话,是他对她表达的爱慕之语。“朕,果真是负心薄幸——”
见皇帝动情,榻上的姚蓉更是难过,竟然剧烈咳嗽出来。接着吐出了一口血。
皇帝见了,面色不悦。太医早立在外面哆哆嗦嗦。侍女一边也胆战心惊。
“今天的药喝了没?”皇帝问。
“回陛下,刚刚好。”侍女没敢说因着陛下来了,这药还没敢传上来。
不一会儿药上来,侍女欲要近前,却是拓跋嗣揽起了姚蓉,端了药伺候了她喝了药。
这一下,身边的侍女个个莫不感动。有个别宫人竟然在那抹泪。
想当初娘娘日日为陛下落泪,若是他能早些来,娘娘不至于病入膏肓。
“陛下——,蓉儿晓得自己并不是你的君子好逑。”
“蓉儿,别乱想了,你是。你从来都是朕的贵嫔。”
姚蓉不再感动,疏离淡淡的笑:“只要陛下喜欢,蓉儿便是。不喜欢,我便是件旧裳。”
喝了药本来应该休息,姚蓉却执意不肯,此时她静静蜷在拓跋嗣的怀里,她喜欢那久违的感觉。
怀中的蓉儿思及从前,语气也开始哀怨起来。
“蓉儿绞尽脑汁想讨好陛下,有朝一日才发觉都是徒劳。不管是蛮横任性,还是温柔似水,是妩媚娇娆,还是丽质天成,这些都不要紧。”
“蓉儿,别说了。是朕对不起你。从今,朕好好疼惜你……”
那姚蓉闻言,豆大的泪珠顺颊而淌。却依旧自言自语:“不是蓉儿不够好,而是她本不是陛下心中的那一人。蓉儿心中只有陛下,陛下心里却不再有蓉儿。”
“不是的。你一直在朕的心里,一直——”
从没有忘记,只不过蜷缩在角落里。
“陛下是因着蓉儿要走了,才说这暖人的话么?蓉儿知道我大去不远了……”说着姚蓉就在拓跋嗣的怀里哭了出声。
“你不会有事。朕不准你有事。”拓跋嗣心里难过,只紧紧抱紧她。
“若嫔妾不测,陛下答应蓉儿好吧。始平,打小性子娇惯,陛下不要让她外嫁他国。”
“你不会有事,朕答应便是——”
“弥儿,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母子情深。蓉儿信陛下,一定能好好待他。”
“朕都答应。一切有朕,你安心养病便是。”
姚蓉执意地说完大篇话,早已经气力微弱。
须臾,姚蓉躺了下来。拓跋嗣执了她的手,安慰道:“爱妃养着便是。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是有空,朕午后便来——”
姚蓉点头。她晓得他朝服未脱便来,想必是忙得很。
拓跋嗣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心轻快了不少。如今与姚蓉相处,更多的是悲伤和悔恨,弄得他早膳也不想吃。
刘和仁小心问陛下:“陛下,您的早膳准备在哪里用?”
皇帝叹了气,似是随口一说:“御书房吧。”
路过花园时,却见那边传出孩子们的嬉笑声。拓跋嗣记起姚蓉让他好好待儿女的事,便特意驻足一会。
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在那玩耍。“姐姐——,”孩子边跑边喊。
旁边恰是那年近十岁的思华。蓦地他记起,那孩子应该是瑾儿的孩子,范儿。
心里却不是滋味,一年多,他都没抱过他几次,连他的模样也不曾记得。
“那是六皇子,对吧?”
那刘和仁也不大认识,但见那孩子的年纪,又和思华公主在一旁,也猜出来了。
“回陛下,应当是。”
这句话让皇帝不快,他身边的人竟然也不认识六皇子。却也不好发作,自己尚且不识,哪里怪一个下人。
遂叹了口气:“刘和仁,你说,朕是不是无情?”
“陛下说笑了。奴才不敢——”
“但说无妨。”
“陛下对慕容夫人和贵嫔娘娘那可是,是有情的。只是——”
“只是什么?”蓦地皇帝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
“陛下不是一人的陛下,不但前朝事务众多,后宫娘娘哪个不希望多见到陛下。陛下的精力毕竟有限,以奴才看,陛下是有情的——”
刘和仁觉得脊背发粘,汗后又变得凉飕飕。差一点自己没绕出来。
是夜,皇帝忙到甚晚,却忽然吩咐刘和仁:“朕今夜依旧去宣华宫——”
慕容瑾本已经歇息,却不料皇帝又来了。
拓跋嗣看慕容瑾散落头发,披衣而起在那恭迎,便吩咐众人下去。执了她的手直接去了椒房。
“朕怕一人睡不着,便来寻了瑾儿。打扰了你休息,你可别给朕脸色看。”
“陛下惯会冤枉嫔妾,瑾儿可是不敢。”先一番委屈,接着又故意玩笑:“如今,陛下先把话说了出来,瑾儿哪里还好意思撵了你去。”
二人一番言笑,气氛一时变得轻松起来。
慕容瑾为皇帝宽衣时,低头的瞬间,却觉出有人凑了上来。抬首却见皇帝将面凑到自己头发上,蓦地问道:“陛下?”
“我嗅到一股香气,似有些桂花香。”
慕容瑾蹙了眉,想起什么,担忧道:“哦,大半天了还是有么?这本是柳青收集的桂花药用的。却不想丫头弄错了,沐浴的时候竟然悉数都给倒了进去,把柳青疼得不轻,嫔妾不忍浪费了就多泡了会。”
拓跋嗣并不言语,只微闭了眼,似有蹙眉,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