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传言还是颇有根据。听说,这瑾贵人中秋之夜,在夙月湖那地方邂逅了皇帝,凭借一段舞姿和清唱又得到了陛下的宠爱。第二日,贵人便位份复然,陛下待她比之曾经宠爱有过之无不及,帝妃二人竟然是一整天没有出平元宫。
而且,更甚者这娘娘连着数日都宿在帝寝宫,这本来极不合规矩。然而帝妃都没什么在意,后宫又无更位尊的可以劝谏。曾经有着六宫管辖职权的姚贵嫔,失宠久矣,今番听说病重在床。
深秋已至,落叶满阶。关雎宫冷清依旧。这座关雎宫曾经喧嚣多年,金碧辉煌自不用说,然而,如今这里却是萧瑟不已。这里住着曾经受宠多年的姚贵嫔,姚蓉,后秦长公主。
听闻,自从后秦亡后,皇帝宠爱了别的妃嫔,这个西平公主便成了弃妃。
果然是帝王恩爱,堪比朝露。如今,关雎宫冷清异常,贵嫔娘娘卧床半月,连着下人们打理院子也懈怠了。
听说皇帝一次也没有来探视,偶尔会有三皇子拓跋弥和始平公主来探视娘娘。
两个丫头在那窃窃私语:“娘娘怕是不好,不如差人和陛下说说吧。”
“上次娘娘也是这病,三殿下央求陛下去探视,不但没探视,反而斥责了殿下。殿下害怕是大皇子殿下的遭遇,再也不敢提。”
“琴姐姐,如今,我瞧着情况不大好啊。昨日太医来也是一脸失望。喜儿是怕——,娘娘当真是让人心疼。”
说罢那个喜儿就落了泪。
“小声点,你干什么啊。娘娘好好的,哭什么!琴儿也晓得娘娘见到陛下也许并会好些,可这着实很难,之前陛下都不肯来,如今听闻那慕容夫人又复宠了,只怕更不会来。”
御书房,魏帝正在处理政事,身边的慕容夫人一边为他研墨添香。
拓跋嗣正批折子,片刻放下笔,又拿起一个折子。打开看了一眼,遂又将那折子摔在案上。
慕容瑾见他眉头微蹙,知道又是什么不顺心的事,然不敢多问什么。若是他觉得说出来会好些,他便自己会说,若是不说,便是些不宜公开的事。
“瑾儿,你也可以看看——”没料到,陛下竟然会让她看折子,这是第一次。
慕容瑾面上好奇,遂说道:“陛下,您先歇会,尝尝嫔妾为你冲泡得北地茶。”
拓跋嗣点头,伸手接过来了慕容瑾递来的玉杯。
慕容瑾才微有些忐忑拿起案上的折子。
原来是有关西部越勤战事。阳平王拓跋熙征讨越勤部,如今初战告捷,却有人弹劾他不但借战事招兵买马,还索要粮草。
慕容瑾一时拿捏不出陛下的意思。便放下折子,又一边研起了墨,不动声色。
“瑾儿,你怎么看?”
“嫔妾一个小女子,从来不懂的家国大事,不敢妄议。”慕容瑾立于一边,咬了下唇。说得倒也实话。
倏然,拓跋嗣笑了,缓缓将身边的慕容瑾揽至榻上。“朕只是听听你这小女子的意思。朕听烦了那些大臣的建议。”
慕容瑾见他眉眼带笑,倒似是哪怕自己说错,他也不会生气的模样。便起身而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如今越勤尚不安稳,势必要加紧防范,然大批将士必然需要粮草。今时,且不说弹劾之处是实是虚,功臣尚未赏便要寻了阳平王错处,怕是难以服众。”
“朕的瑾儿分析的头头是道,却谦虚在前。这么说,朕应该杀一杀这个妄议功臣的风气。”
慕容瑾讪讪笑了,“瑾儿陪着陛下耳濡目染,自是也能依葫芦画瓢说出个样。”又沉思一会道:“至于是不是妄议,嫔妾不晓得。这都是陛下臣子的职责,陛下却来难为瑾儿!不过呢,瑾儿觉得那位大臣既是敢弹劾陛下的手足,必是正直果敢。换作瑾儿,自是不敢——”
既说了心中所想,两边都不说错。如此这事还是推给了皇帝。
慕容瑾只怕是拓跋嗣心里对阳平王有怀疑,故而才有人敢猜度陛下的意思弹劾,又因着自己与阳平王一段短暂相识,皇帝才故意试探了她。
拓跋嗣边听边点头,看向慕容瑾若有所思。这个瑾儿看上去并不似平日那般的小女子,她的思虑并非不周全。
不慌不忙喝了茶,复放下杯子,起身走向慕容瑾,露出一丝讨好般笑容。
“瑾儿,你这茶不错。只是朕不晓得北地也有茶么?”皇帝开始转移话题了。
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北茶,本以为他这般忙哪会真听到什么。说起茶,慕容瑾遂有些惊喜,“这是旧燕山东海曲县从江南引种的新茶,瑾儿少时在南燕喝过这茶,今时特意嘱人带来的。”
拓跋嗣欲要问些什么,却在此时,刘和仁惶惶进来。
“陛下,始平公主哭着要见陛下——”
话音未落,那始平公主便闯了进来。始平比思华大一个月,相貌却并不像姚蓉那般出挑,而是像极了拓跋氏的公主,生得修长,比落儿高出半个头。
一副公主趾高气扬的模样,扫向御书房的慕容瑾,眉目中生出些恨意。
“父皇——,始平求父皇去见见母妃。母妃病重多日,您当真狠下心不管她!”
拓跋嗣不禁蹙了眉,他不曾听下人禀报姚贵嫔病重,故而扫了一眼身边的刘和仁。
沉声道:“始平,以后不可这般莽撞闯进来。”
一边的始平撅着嘴,红着眼,并未吱声。
“父皇并不晓得你母妃生病了,平儿你先回去,朕今日就去看你母妃便是。”
慕容瑾朝皇帝点头微笑,又福了身子,欲要退下。皇帝却没有应允。
那拓跋嗣却让始平公主退下,始平看了看一边的慕容瑾,面上更是不快,嘴角“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关雎宫。老远就听到里面有人咳嗽不止。丫头拿了痰盂,姚蓉病榻上正咳嗽不止,一手撑着榻边,一手拿了帕子擦拭。
姚蓉攥了帕子,打开一看,上面是大块血迹。丫头见了都白了脸,今日已是第三次吐了血。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医说,娘娘是积郁成疾,寒热失调,伤及肺阴,已经难以调理好。
“娘娘,您赶紧歇会。唤秋,等娘娘的药正好喝的时侯再端来。”
“不用了。先端来吧。”姚蓉的声音有些苍白。
拓跋嗣去的时候,姚蓉已经睡下了。
太医将情况详细禀报给皇帝,侍女也将新近情形说了。“娘娘刚喝了药,情况好些,此时睡下了。”
陛下的神情有些阴沉,遣退了下人在外厅候着。
侍女端来茶点,只一边立着不敢动一动。皇帝没有用茶,踌躇了会儿方去了内室。
拓跋嗣只觉得榻上的姚蓉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哪里还有当初的风采。想当初,姚蓉少女莹润的脸庞,娇俏可爱。
忽然心中难过,蓉儿嫁到魏宫并没有享了几年的富贵荣华,如今却偏偏落了个痨病。
惆怅了会,复又起身离去。刚没走开几步,便听见榻上一人喊道:“陛下——”
蓦地,拓跋嗣回身,见到是那姚蓉醒了。
两步过去,却是缓缓道:“蓉儿——,朕,吵到你了。”
这一声蓉儿,姚蓉的面上滑落滚烫的泪水,颤抖声音:“陛下——”
“你好好养病便是。朕已经嘱咐寻找更好的医者,定会治好这病。”
姚蓉露出一丝笑容:“多谢陛下。只怕是——”姚蓉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这个病体好不了了,要不然他是不肯来。
拓跋嗣上前握住她的手,蓦地才发现她手臂也是骨瘦如柴,心里一下子空了。
“蓉儿,朕早该来看你——”语气有些凝噎,充满了悔意。
姚蓉却笑了,眸子里现出久久未有的喜悦,“陛下,你能来,嫔妾就感念得很。蓉儿就怕陛下此生不见蓉儿。”
说着又开始啜泣起来,片刻又剧烈咳嗽起来。侍女忙得上前,却碍于陛下在,不敢盲目下手。拓跋嗣一时束手无策,忙揽过姚蓉,却不期然,一口血就吐在了地上。
触目惊心的鲜血。拓跋嗣大惊,遂让人去唤了太医而来。
“不管如何,总之,朕要看到成效。若是还这般咳嗽不止,甚或——”皇帝没有说出来,然众太医顿感棘手。上次慕容夫人生产,一干太医院没少折腾,如今这贵嫔娘娘怕也是难以脱身啊。
宣华殿椒房。
拓跋嗣面如沉水,偎在榻边,似是自言自语:“你说朕是不是太无情?”
慕容瑾说不出什么,若说无情,这么多纠结和不忍,又是作何解释?若说有情,却所作所为又委实是无情。
有时候,对一人的有情,便是对另一人的无情。人世间有时候莫不如此。后妃中,莫不是红颜空逝,枉付了心,白了黑发。
“陛下——,瑾儿也很难过。”除此,慕容瑾说不出更多安慰。片刻记起什么,问道:“改日,嫔妾想看看贵嫔妹妹,却不知她可想见嫔妾?”
拓跋嗣揽过她,似在思索,说道:“这两日,她病情不稳,还是少打扰的好。待她稳下来,再去不迟。”
陛下的意思便是不愿她去,想来他晓得姚蓉从来对她存有芥蒂。慕容瑾点了点头:“都依陛下的意思便是。近来陛下几下里操劳,嫔妾心疼得很。若是不便来宣华殿,陛下便不要勉强。”
“这是何意?朕自是心里难过才找你说说。”说罢,拓跋嗣似生了恼意。随即躺下,翻身不理。
慕容瑾没料到皇帝也是小孩脾气。便俯身唤道:“你何必生气?瑾儿是因着担心陛下劳累才有此一说。若是你不嫌累,这本是你的宫殿,哪里还有瑾儿撵你的道理?”